第3章 西装口袋里的震动

世界一下子死寂了，只剩下念念压抑在妈妈衣襟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受伤的小兽绝望的低鸣，在这片被冰冷和绝望浸透的空气里，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回荡着。

苏晚抱着女儿，像尊石像似的僵在沙发上。客厅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泼下来，罩着她们。灯光下，念念苍白小脸上蜿蜒的泪痕，像透明的裂痕，看得人心惊。而苏晚自己脸上那层“顾太太”的温顺面具，早碎得稀里哗啦，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木木的惨白。她的眼神空洞地越过念念的头顶，落在对面那堵光秃秃的墙壁上，好像能穿透那层薄薄的涂料，看到书房里那个此刻正享受着清净的男人。

时间像被这巨大的绝望和死寂黏住了，每一秒都走得又慢又粘稠。念念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一种精疲力竭后的、带着微弱鼻息的抽噎。她小小的身子在苏晚怀里彻底软了，瘫靠着，只有温热的眼泪还在无声地洇湿苏晚胸前的布料。

苏晚这才像是被那湿意烫着了，猛地回过神来。她低下头，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擦去女儿脸上冰冷的泪痕。指尖下的皮肤又细又凉，像薄薄的、容易碎的瓷。“念念乖，不哭了啊，”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爸爸……爸爸是工作太累了，心里烦，不是生念念的气。念念是爸爸最爱的宝贝，对不对？”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假得恶心。最爱的宝贝？一个连女儿病床前都不愿多站会儿，连医药费都嫌贵的男人，谈什么“最爱”？可她还能说什么？她不能让念念这么小，就彻底丢掉对爸爸、对这个家最后那点可怜的念想。那点念想，也许是支撑着念念跟病魔斗下去的一点点火星儿。

念念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毛，那双因为生病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受伤后的茫然和小心翼翼。她看着苏晚，小嘴扁了扁，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把小脸更深地埋进妈妈怀里，好像那儿是唯一安全的窝。

苏晚的心被这无声的依赖和信任扯得生疼，痛得几乎喘不上气。她使劲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听书房那边死一般的寂静，也不去想心底那片被顾衍的冷漠和责骂冻出来的、越来越大的冰窟窿。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念念，女孩轻得像片羽毛，几乎没什么分量。“走，念念，我们去看看馄饨煮好了没？妈妈给你多放点紫菜和虾皮，香着呢。”

她抱着女儿，脚步有点发飘地往厨房挪。灶台上，不锈钢汤锅里的水早滚沸过头了，蒸汽顶得锅盖“噗噗”首跳，白色的水汽弥漫开，带着点食物微弱的香气，却暖不了这冰冷的气氛。

苏晚把念念放在厨房门口一张特意搬来的、铺了厚软垫的椅子上，让她能看见自己又不会被热气熏着。她掀开锅盖，滚烫的蒸汽“呼”地扑上来，立刻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拿起汤勺，把一只只小巧玲珑、裹着肉馅的馄饨舀进碗里。撒上紫菜碎、虾皮，滴上几滴香油。一碗热气腾腾、香味儿首往鼻子里钻的小馄饨，摆在了念念面前的小餐桌上。

“念念快尝尝，小心烫嘴。”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点，把小勺子塞进女儿冰凉的小手里。

念念看看碗里飘着油花和翠绿葱花的热汤，又抬头看看妈妈努力挤出笑容的脸，最后还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吹着气，舀起一只馄饨，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嚼得很慢，带着病中那种虚弱的无力感。

苏晚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儿吃。自己胃里空落落的，却一点不觉得饿，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麻木。厨房里只有念念轻微的咀嚼声和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脆响。那碗冒着热气的食物，这会儿倒成了这冰冷夜里唯一的、微弱的热乎气儿。

就在这时候，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猛地撕破了厨房里这点可怜的安宁，固执地从客厅方向传过来，嗡嗡嗡响个不停。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认得这动静，是顾衍的私人手机，那个他从不离身、还设了特别铃声的号码。她下意识地扭头，目光穿过厨房门框，投向客厅。声音的源头，好像就在顾衍刚才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的那件西装外套口袋里。

震动声执着地响着，一遍，两遍……在死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符似的。

苏晚犹豫了。她看了一眼正低头小口吃馄饨的念念，女孩好像没被这持续的嗡嗡声打扰，全副心思都在眼前这碗难得的、带着妈妈味儿的热食上。苏晚抿了抿嘴唇，脚不受控制地、轻得不能再轻地挪出了厨房，朝客厅沙发走去。

震动还在继续。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探进那件料子精良的西装外套内袋。指头碰到冰冷的手机壳。她刚把手机拿出来，震动却戛然而止。

屏幕亮了，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来电的没存名字，只有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

苏晚盯着那串数字，心里头莫名地“咯噔”一下。就在她打算把手机塞回去的时候，屏幕顶儿上又跳出一条新信息通知的预览，发信人，赫然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预览的文字短得扎眼，却像道无声的闪电，“咔嚓”一下劈开了苏晚混乱的脑子：

【衍，合同细节己发邮箱，明天老地方等你敲定，想你。】

“想你”。

就这俩字儿，像冰冷的藤蔓绞进苏晚的意识里，像梦魇一样勒得她喘不过气。

“衍”？叫这么亲热？“老地方”？明天？“想你”？

无数个问号和锐利的记忆残片“轰”地在脑子里炸开，拼凑出某种让她血都快冻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