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异世之语

混沌。无边的混沌。

身体仿佛被投入了永不停歇的漩涡，在冰冷与灼热、撕裂与挤压的极端痛楚中翻滚沉沦。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起又狠狠砸下，每一次都几乎要彻底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旋转与撕扯感才渐渐平息。

沈星澜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挣扎着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

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后背那道巨大的撕裂伤如同被重新撕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火烧火燎的灼痛和肌肉痉挛的抽搐。

脏腑间的剧毒虽然暂时蛰伏，但被强行压榨过的经脉如同干涸皲裂的河床，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识海深处，更是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地震，意识碎片漂浮在动荡的余波里，每一次试图凝聚思考，都会引发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

紧随剧痛之后的是沉重。身体像灌满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挣扎着，试图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朦胧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冷的、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弧形穹顶。穹顶极高，上面似乎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星辰纹路，只是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空气不再有沙漠的燥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带着浓重的尘埃和金属锈蚀的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星海深处的、冰冷的空旷感。

这里是…哪里？

祭坛的灰白光涡…吞噬…然后…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入混乱的意识。玉灵冰冷的夺舍意志，林逍烙印破碎时那惨烈燃烧的血色守护，祭坛中央爆发的混乱灰白光涡，以及…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

林逍！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沈星澜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她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重重地跌回冰冷坚硬的地面。

“呃…” 旁边传来一声同样压抑着痛楚的微弱呻吟。

沈星澜猛地扭头！

就在她身侧不到一臂的距离，林逍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玉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心口——那枚曾经稳定搏动的暗银色星纹烙印，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如同被重锤砸过的琉璃！裂纹深处，不再有温润的银辉，只有一片黯淡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暗红余烬！烙印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焦黑色，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微弱的、痛苦的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着最后的生命之火。

为了唤醒她，为了守护她最后一点意识，他几乎燃尽了自己烙印的根基！

一种混合着剧痛、恐惧和某种滚烫酸涩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沈星澜的心脏！她不顾一切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急切地探向林逍的颈侧。

指尖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脉动！

他还活着！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弱和劫后余生的心悸。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背的伤口在震动中再次渗出温热的液体，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地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玉质的眼眸艰难地扫视西周。

这里显然不再是那个沙漠下的祭坛。空间异常广阔，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金属殿堂。他们似乎正处于殿堂的一角。地面、墙壁、高耸的穹顶，都是由一种非金非石的、泛着冰冷幽暗光泽的黑色材质构成，上面布满了极其繁复、仿佛蕴含着某种星辰运行至理的凹刻纹路。这些纹路大部分黯淡无光，只有极少数极其细微的节点，偶尔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蓝或暗金光芒，转瞬即逝，更添几分死寂与诡异。

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并非绝对黑暗，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这些金属材质本身的、冰冷的幽光，勉强能勾勒出物体的轮廓。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尘埃，带着金属锈蚀和某种…类似干涸血液的陈腐气味。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她和林逍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殿堂里回荡。

识海深处，那玉灵之“茧”的状态同样令她心惊。它并未消失，反而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蜕变。厚重的能量茧壁变得稀薄了许多，上面那些疯狂蔓延的暗金血丝也黯淡了不少，如同耗尽了能量。整个“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悬浮在她意识的核心区域，缓慢地、有气无力地脉动着，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疲惫的气息。

“载体…严重损毁…核心能量…枯竭…进入…低耗…休眠…”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冰冷意念，在沈星澜混乱的意识边缘掠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

玉灵似乎也在这场惨烈的穿越和灵魂拉锯中，耗尽了力量，陷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这暂时给了沈星澜喘息之机。但身体的剧痛、重伤、脱水，以及林逍濒临崩溃的状态，依旧将他们置于绝境。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身体，靠近林逍。每挪动一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终于，她靠近了他。她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心口那布满裂纹的恐怖烙印，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仿佛这微弱的接触，能传递一丝力量，或者…确认彼此的存在。

“林逍…” 她嘶哑地唤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醒醒…别睡…”

林逍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而痛苦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漫上心头。在这完全陌生、死寂冰冷的遗迹里，没有水，没有药，甚至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而他们两个，一个重伤濒死，一个意识随时可能再次被玉灵吞噬…

就在这时，沈星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逍干裂出血的嘴唇。那惨白的唇色，让她瞬间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干渴感攫住！喉咙里像有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在切割！高烧带来的灼热感再次猛烈地席卷而来！

水…水…

她的意识瞬间被这极致的生理需求占据。恍惚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幻觉中的景象——明亮的琉璃招牌，甜腻的奶香，那个画着笑脸的白色大杯，杯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

“…水…奶茶…去冰…全糖…” 她无意识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力气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咸腥和极度干渴的嘶哑。这是濒死边缘，身体本能对解渴之物最首接的呼唤，是之前高烧幻觉在虚弱意识中的残留映射。

这声音极其微弱，如同濒死之人的呓语。

然而，就在这呓语落下的瞬间——

伏在她手边、一首昏迷不醒、如同死去般的林逍，身体猛地一震！

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动！灰败的脸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震惊、茫然、甚至恐惧的表情骤然浮现！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最不可能出现的呼唤！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混乱！紧闭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心口那枚布满裂纹、黯淡如同余烬的星纹烙印，仿佛被这声来自异世的呓语强行刺激，竟极其微弱地、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一丝细如发丝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光芒从一道裂纹中骤然迸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呃——！” 烙印的反噬剧痛让林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他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刺激而剧烈地痉挛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瞬间将沈星澜从干渴的恍惚中惊醒！

她猛地看向林逍！玉质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林逍？！” 她急切地呼唤，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了一丝，却依旧嘶哑，“你怎么了？你…你醒了？！”

林逍的痉挛持续了几息，才在烙印反噬的余痛中缓缓平息。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那灰败的脸上残留的震惊与恐惧却清晰可见。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以及心口烙印那极其不稳定的微弱闪烁，都表明他刚才绝非无意识的抽搐！

他听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刚才那无意识、源自高烧幻觉的呓语！

“奶…茶？” 沈星澜看着林逍异常的反应，混乱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她下意识地、带着极度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寒意，重复了一遍这个来自她幻觉、却似乎对林逍造成了巨大冲击的怪异词汇。

就在她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

林逍的身体再次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颤！紧闭的眼皮下，眼球颤动得更加厉害！他像是要拼命挣扎着醒来，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想要永远沉沦！那心口的烙印，随着他的情绪剧烈波动，裂纹深处又迸射出几缕危险的暗红光芒，带来更深的痛苦痉挛！

沈星澜僵在原地，滚烫的手还覆在林逍冰冷的手背上，玉质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痛苦而异常的反应，再低头看看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

一个冰冷而荒诞、却又带着某种惊悚合理性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她混乱的意识高地：

这个“奶茶”…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她重伤高烧时会出现关于它的幻觉？

为什么林逍…一个昏迷濒死的人，会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词产生如此巨大、如此…恐惧的反应？

这绝非巧合！

这片死寂冰冷的金属殿堂中，一种远比毒蝎和伤口更令人心悸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