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寄的明信片

深秋的雨裹着凋零的银杏叶，重重砸在教室玻璃上，发出细碎又杂乱的声响。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将光线过滤得只剩冷冽的灰白。林晚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握着圆规的手指微微发抖，冰凉的金属在掌心沁出寒意。图纸上精心绘制的城堡尖塔，在雨雾的笼罩下渐渐晕成模糊的轮廓，就像她记忆里那个逐渐褪色的身影。

陆沉坐在她后排，修长的手指突然将保温杯轻轻推过课桌缝隙。热气裹挟着红枣的甜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喝口姜茶，你鼻音重得像感冒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晚低头啜饮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陆沉校服口袋。半截蓝色信封露出一角，那抹熟悉的蓝刺得她眼眶发烫——和沈星夜离开前塞给她的信纸颜色一模一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樱花树下男孩泛红的眼眶，还有他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等我”，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同学陆续离开。林晚故意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文具，余光却紧紧盯着陆沉的一举一动。首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愈发急促，几乎要盖过彼此的呼吸。她看着陆沉将那本泛黄的画册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终于开口：“你还有事瞒着我。”

陆沉擦拭眼镜的动作猛然停滞，镜片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在那朦胧的倒影里，映出林晚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绳——那是她用当年编幸运绳剩下的丝线重新编织的，绳结处还系着一颗小小的玻璃珠。

沉默良久，陆沉从书包夹层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盖子边缘还粘着褪色的樱花形状贴纸。“在纽约肯尼迪机场，他塞给我一沓明信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说等存够邮票就寄，后来......”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香混着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开来。明信片散落桌面，油墨未干的纽约夜景在水渍中晕染开。自由女神像的火炬旁，画着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戴着皇冠的小人踮脚触碰星星，下方用拼音写着“等我”。最新那张明信片的邮戳停在2008年12月，帝国大厦的尖顶被涂成粉色，背面是洇湿的字迹：“小稚，我长高了，可是......”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去年冬天，她曾收到一个匿名包裹，褪色的玻璃星星里藏着半张泛黄的登机牌，日期正是沈星夜失联那天。此刻，她颤抖着抽出铁盒底层的信，熟悉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如果有天我回不来，就让陆沉替我做你的骑士。”

窗外的雨突然变成冰雹，密集地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林晚情绪激动地想要折起信纸，却被陆沉突然按住手。他腕间缠绕的红绳上，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动作让林晚瞬间恍惚，仿佛回到幼儿园时光，那时沈星夜每次搭积木失败，也会这样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

“他临走前说，纽约的雪会落在城堡尖塔上。”陆沉的声音混着冰雹撞击声，显得格外沉重，“但这些年，我只在他邮箱草稿箱里，看到过27封未发送的邮件。”

深夜，林晚蜷缩在书桌前，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她颤抖着登录那个尘封己久的邮箱，密码键盘上的字母都己磨损得模糊不清。最新的草稿保存于2015年春，正文只有一句话：“小稚，中央公园的樱花和彩虹幼儿园的好像。”附件里是张模糊的照片，穿着西装的青年站在花树下，脖颈间隐约露出半截红绳。她放大图片，发现青年脚边的水洼里，倒映着半张画着城堡的餐巾纸。

第二天清晨，趁着陆沉去操场晨跑，林晚鼓起勇气打开他的储物柜。一本素描本静静躺在里面，扉页贴着幼儿园合照，她和沈星夜中间的空位，被画满了重叠的星星。内页里，记录着世界各地的城堡：爱丁堡的石墙上涂着粉色箭头，指向城垛间的一小片蓝天；新天鹅堡的塔楼旁，用铅笔反复描摹着她左眼角的朱砂痣，每一笔都饱含着难以言说的思念。

“这些年他跑遍了有城堡的城市。”陆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晚慌乱地合上素描本。他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雾气在镜片上凝成水珠，“每次视频都要我确认你有没有按时吃饭，画的城堡有没有进步。”他将一杯热可可推过来，杯身上用巧克力酱画着歪扭的小城堡，和沈星夜当年的笔迹如出一辙。

暴雨转晴的午后，林晚在教学楼天台上找到正在写生的陆沉。画架上，一座城堡正在熊熊燃烧，漫天火光照亮两个奔跑的小人。“这是他最后一个梦。”陆沉放下画笔，卷起袖口，露出内侧的纹身——两颗交叠的星星，“飞机失事那天，他手机里循环播放着你幼儿园唱的《小星星》。”

暮色渐浓，夕阳的余晖为云层镀上金边。林晚将沈星夜的明信片整齐地铺在褪色的城堡草图上，帝国大厦的尖顶与她画的塔楼完美重叠，未干的颜料晕开在“等我”二字上，仿佛泪水在纸间流淌。陆沉默默递来一支彩色铅笔，笔杆上刻着小小的“星”字：“其实骑士的使命，是守护公主继续做梦的勇气。”

夜风轻轻吹起散落的明信片，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与画中城堡的灯火遥相辉映。林晚重新拿起画笔，在图纸角落画下两个并肩的身影——一个戴着恐龙挂件，笑容灿烂；一个握着建筑图纸，眼神坚定。他们头顶上方，一颗永不坠落的星星正在云层中闪烁，照亮那段跨越时空的约定。远处传来放学铃声，惊飞的白鸽掠过操场，翅膀扑棱声里，仿佛还能听见樱花树下那个稚嫩的誓言在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