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尘囚笼与铜芯熔断

当礼宾车如同深海怪物的胃袋般将苏御焓吞噬进去时，整个城市都被苏黎世美术馆那场惊世骇俗的首播风暴撕裂了。千万条热搜在数据洪流中翻滚爆炸，将“钛合金情书”、“量子告白”、“血色婚礼请柬”和“暴力艺术家”这些词组强行绑定，粗暴地塞进每一个终端屏幕。但此刻的苏御焓，隔绝在飞驰向未知的铁皮囚笼里，感官被掌心的剧痛与冰冷的车厢皮革死死压制。

车门关闭那一刻，世界只剩下自身血液滴落皮革的粘腻声响和掌中那枚染血铜片持续散发的、极微弱的幽蓝磷光。她死死攥紧左手，指甲更深地嵌进铜片边缘的伤口，让新鲜的血覆盖那抹不祥的蓝——来自江屿白的污染印记！疼痛是唯一让她维持清醒的锚点。

“苏小姐，”前排副驾驶位上，刚才唯一未被击中的黑衣男人开口，声音如同用砂纸磨过金属，“请理解，我们需要尽快处理您手部的伤口。这不符合健康协议标准。”他按下一个开关，车顶柔和的白光亮起，像手术无影灯落在她淌血的手上。他的语调公式化，内容却是伪装的关怀，如同一枚包裹着蜜糖的毒刺。苏御焓从后排反光镜里捕捉到他墨镜下紧绷的下颌线条，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犬。

“健康协议？”她嘶哑地重复，带着毒液般的嘲弄，“江屿白的？还是他那位‘蓝小姐’的？”她的右手拇指指腹，下意识地、神经质地着口袋深处仅剩的一小片辣条碎屑——南极那场荒谬空投中残存的物证。粗糙的颗粒感摩擦指尖神经，像摩擦着引信。

黑衣人没有回答，车厢回归深海般的死寂。苏御焓闭上眼，隔绝刺目的顶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分裂：一面是愤怒的岩浆在喷发，灼烧着对江屿白那精密阴谋的反胃和被人当众玩弄羞辱的滔天恨意；另一面，却是冰冷至骨髓的怀疑深海，无数细小尖锐的冰锥在意识中凝结，刺穿过往九年的迷雾。那些所谓的“污染”坐标，那些无声无息的干涉痕迹……真的仅仅指向一场卑劣的监控实验吗？他宣告自己是“终生污染物”时的声纹图谱……那份该死的偏执计算背后，是否裹挟着一颗连他自己都拒绝首视的、疯狂跳动的心脏碎片？九年前图书馆顶楼那个隔着遥远雨幕沉默注视的身影轮廓，第一次在愤怒的废墟下显影得如此清晰，清晰得令人心颤。这瞬间的矛盾撕裂感，远比掌心的伤口更让她惊悸。

她猛地睁开眼，狠戾地打断脑中的幻象。不！这不过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她绝不会被这冰冷的科学式温情绑架！她看向车窗外流动的黑暗，不再是被动的猎物，而是猎人。南太平洋…星尘座…蓝星漪…婚礼…坐标…

这盘残局，到了她落子的时刻。

“星尘座”人工岛。与其说是度假天堂，不如称它为一件由无限资本堆砌而成的当代艺术品。主体建筑核心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悬浮水晶球——以超导磁力悬浮于人造泻湖之上，球体内部如同一个倒置的星核，无数切割面折射着日光和海洋深邃的蓝，顶部则是一个巨大的全开放观星穹顶。岛屿边缘，长达数公里的钻石白沙滩在炽烈的南太平洋阳光下灼灼生辉，每一粒沙据说都经过磁选，色泽纯净得毫无杂质。此刻，这座人工奇迹正全力运转迎接江蓝两大家族的世纪婚礼。私人湾流划破天际，银色的跑车在丝滑的环岛路上划出优雅弧线，来自金字塔最顶端的宾客带着得体的微笑，踏入这座悬浮于深蓝之上的梦幻囚笼。水晶球内，空气经过三重纳米筛滤染上淡雅的鸢尾花香气，巨大穹顶之下，无数颗昂贵的仿恒星光源装置正在模拟最佳的日落光晕。

苏御焓的抵达，如同一把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斧头，猝不及防地劈开了这完美的真空包装盒。

她是被那三个换下破损黑衣、穿上精致礼宾制服的男人“护送”至沙滩边缘的专用停机坪的。没有请柬，甚至没有被安排车辆接驳。她只是被“精准放置”在那里，像一个需要被妥善处置的包裹。

她依旧穿着从美术馆被带离时那套深灰色的、被血迹和汗水浸透的工装裤和皮夹克，与周围奢靡的白纱、高定西装形成刺眼的反差。赤脚踩在灼烫得几乎融化的“纯净”白沙滩上，每一步都烙下一个深陷的脚印。左掌用一条不知从哪个黑衣人身上撕下的深色领带草草缠绕，血从边缘渗出，洇开深色污迹。右手则紧紧捏着那块依旧时不时闪烁幽蓝微光的紫铜碎片，如同握着一枚危险的起爆器。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试图稀释她周身裹挟的血腥铁锈和残留的、独一无二的辣条气息。

沙滩上流动着的奢华人群瞬间凝结了。如同油画被按下暂停键。原本轻松的笑意僵在脸上，错愕、疑惑、瞬间变为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嫌恶。空气里的鸢尾花香似乎被无形力量瞬间抽空，只剩炽热阳光下刺鼻的反差——劣质辣条香料与血腥味的混合，无情打碎了“星尘座”精心维护的纯净假象。

“天啊…那是苏御焓？她怎么会来这里？”

“上帝，她看起来就像刚从地狱爬出来…”

“快看她的手！在滴血！保安呢？”

“她就是那个当众伤了人的暴徒？江家怎么会让她进来？”

窃窃私语如同涨潮时的细浪，迅速淹没沙滩。无数或明或暗的手机镜头开始闪烁，聚焦在她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瞩目风暴中心，苏御焓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冰冷而精准，如同一束高强度激光，无视了所有充满恶意的注视，无视了远处悬浮水晶球内隐约可见的奢华婚宴现场，甚至无视了岛屿最高控制塔楼——那里无疑是江屿白最可能的神经中枢。她的目标明确无比：左侧三百米外，那座被粉白色珍稀玫瑰重重包围、如同一枚巨大宝石戒指的玻璃观礼台！

一个穿着梦幻般深海蓝星钻礼服，长发精心盘起，如同刚从时尚杂志封面走下来的女人，正被一群名媛阔太簇拥在中间。蓝星漪。她显然也看见了沙滩上突兀出现的苏御焓，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如同名画被泼上污点。但她几乎是立刻调整了状态，扬起下巴，露出一抹刻意的、带着惊讶与怜悯的“得体”微笑，遥遥地朝苏御焓的方向抬起了香槟杯，姿态优雅得如同在演出一场悲剧里的女主角。她周围的簇拥者们更是配合默契，整齐地发出几声夸张做作的惊叫与倒抽冷气的声音，完美地执行着背景板任务。

挑衅。拙劣又赤裸的表演。

苏御焓扯开嘴角，笑了。一个带着硝烟和血腥味、近乎破碎的狞笑。很好。省事了。

脚步毫无停顿，甚至更快。她目标明确，拖着淌血的左脚，赤脚踏着滚烫的白沙，一步深陷，一步拔起，身后留下一串指向玫瑰玻璃台、带着血渍的破坏性印记。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带着嫌恶的通道。

玻璃观礼台内，蓝星漪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苏御焓那裹挟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迫近，让她精致的假面开始崩裂。她试图后退半步，却被身后的花墙挡住。她身旁那个穿着意大利手工西装的精瘦经纪人——人称“秃鹫”的李承瀚，瞬间挡在她身前半步，眼神如同淬毒的蛇信。

“苏小姐，”李承瀚声音压低，带着虚伪的礼貌和毫不掩饰的威胁，“请注意场合和您的身份！星漪小姐即将接受全球媒体采访，谈论她与江先生共同投资的慈善艺术基金项目‘蓝屿星辉计划’。你这样莽撞，破坏了江先生精心为你保留的体面出席机会，更会损伤这个致力于推广女性艺术家的珍贵项目，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他特意咬重了“江先生保留的体面”和“慈善”、“星辉”这几个词，企图用道德和责任绑架这张网罩住苏御焓。

蓝屿星辉？江屿白保留的体面？

苏御焓走到玻璃台外最后一米，停下脚步。无视周围镁光灯疯狂闪烁和记者们兴奋的镜头，目光穿透李承瀚，落在蓝星漪那张终于显露一丝苍白的脸上。她摊开鲜血淋漓、嵌着紫铜碎片的左手掌，幽蓝的微光在血污中顽强明灭。那枚铜片此刻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的声音不高，被海风送出，却字字如刀，清晰无比：

“蓝星漪小姐。”

“请替我问问你的未婚夫江屿白。”

“这块用来请我‘共鉴辉煌’、刻着他亲手制造的凝固血痕、现在在我血肉里的铜板…”

“它的分子构成、热历史痕迹、凝固点的应力分布…和他那些印着’蓝屿星辉‘的慈善项目宣传册……”

“哪个……更符合他所谓的‘非独立观察准则’？哪个……才代表他真实的‘观测欲望’？”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入蓝星漪最恐惧的核心！

“轰！”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突然从悬浮于泻湖之上的巨大水晶球内部爆发出来！盖过了所有窃语和快门声！整个水晶球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光芒陡然大放，模拟日落的暖光被瞬间切换成刺目的全光谱高能白光，如同失控的太阳核心在球体内部被点燃！玻璃观礼台边缘的白色玫瑰在强光下瞬间脱水萎蔫！

随即，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磁尖啸毫无征兆地从水晶球内、从整个岛屿的地下深处、甚至从天空之上席卷而来！空气被高频振荡撕裂！巨大的水晶球表面开始呈现肉眼可见的、蛛网般密集蔓延的电弧！如同雷神在它精致的骨架内挥舞重锤！

“故障！警告！主系统遭受强干扰源！”

“磁悬浮力场失准！紧急预案启动！”

刺耳的警报混着机械冰冷的语音广播瞬间撕碎了岛屿的宁静！宾客们惊恐尖叫！悬浮的水晶球在刺目白光和不稳定的电弧缠绕中剧烈震颤，发出末日般的轰鸣，摇摇欲坠！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毁灭交响中，苏御焓却依旧死死盯着蓝星漪，笑容被撕裂的强光映得如同鬼魅：

“看来，他选择了……后者。”

她的污血、她的铜片坐标、她的辣条引信……

己然熔断了这座完美悬浮囚笼的中控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