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噬渊之隙

虹吸视界

混沌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沉落。不是坠落，更像是沉入一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粘稠的淤泥。感官被剥夺，意识被撕碎，只留下最原始的痛觉。深紫色的冰棱带着熔岩的内核，在她的血管里爆燃，刺穿每一寸血肉筋膜，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引爆微型炸弹，将毁灭的冲击波推向西肢百骸。

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将她的脏腑冻成硬块！

热！滚烫的熔流烧灼着冻僵的神经！

两种极致的感官在腹腔和胸腔深处疯狂厮杀，要将她从内部撕开！

然而，在这极度的混沌和痛苦之中，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深邃的感知，如同藤蔓缠绕着濒死的根须，悄然滋生。

她并未真正“看”，眼睛被深紫色的爆炸光芒塞满。

但她就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周围那一片破碎、错乱的空间本身！

空气不再是无形的。在她的感知领域里，空气变成了流淌的、粘稠的、散发着腐朽金属气和莫名冰冷腥气的流体。无数细微的、灰蓝色的光点——如同冻结的铁屑尘埃一般大小——悬浮在这流体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之前弥漫在废墟中、被低温固化的污染粒子。此刻，这些原本几乎静止的灰蓝粒子，正在沿着某种无形的力线轨迹！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流淌！

如同万千尘埃被看不见的暗流卷向深海漩涡！

流淌的目标——感知如蛛网般蔓延勾勒——正是熔坑边缘，那条深黑色的、扭曲了倒映的镜面通道！

更可怕的是！

在她自身的内部，那颗深紫色的、如同异物寄生的晶体碎粒，正疯狂地抽取着她血液中仅存的一点微薄热量与生物能，在她冻僵的腹腔深处形成一团高速旋转的、微观的紫色涡流！这涡流如同微型黑洞！散发出强烈的、但性质完全不同的一种吸引力！

外部空气中奔涌向黑色镜面的灰蓝冻雾粒子流！

其部分源头，竟来自她身边几米范围内的空气！部分流动的轨迹，竟诡异地被拉出一道道微弱的、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支流”，无视着空间距离，如同细线般被扯向她的腹部核心！

外界的巨大引力漩涡，竟和她体内这小小的、高速旋转的紫色能量涡流，产生了某种致命的共振与叠加！

两种吸引力，一大一小，一外一内，一灰蓝一深紫，同时作用！

她那被撕碎的、浸泡在毁灭性痛苦中的意识，被强行撑开到了一种撕裂的维度。

一半是自身的炼狱苦痛。

另一半，却像是融入了这片空间本身，冰冷地俯瞰着那无形的粒子潮汐奔涌、那虹吸的宏大图景——尤其是感知中心那扇如同深渊巨口般吞噬一切的黑色镜面！

“咕噜……”

不是喉音。是腹内深紫色漩涡在抽吸能量时发出的无声共鸣。

她像个容器，一个无意中打通了某个禁域的钥匙孔。空间在向她塌陷，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正成为这片扭曲力场中一个新的、不稳定的畸点。

痛楚没有减轻。深渊却清晰可见。

她在剧痛与冰冷的宏观“视界”中窒息。

熔壳边缘

安珀的呼吸被攥紧了！

劳伦斯干枯却力量惊人的手指死死扣住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老头浑浊的眼睛如同濒死风灯，爆燃着骇人的疯狂，死死盯住那道在灼热熔壳边缘若隐若现的黑色“镜面”。屏幕上布满裂纹的终端还被他另一只手攥在胸前，幽蓝的微光不稳定地跳动着。

那道诡异的裂痕！十公分宽，横亘在炽红熔壳与下方坑壁之间。深黑色、镜面般光滑的截面，倒映着熔壳扭曲的暗红轮廓和上方坠毁脊椎残骸的巨大阴影。可那倒映本身却是变形的、拉伸的，深紫红色的光晕如同活物在镜面下粘稠地涌动、翻滚！每一次涌动，都拉扯着附近空气微微扭曲！

吸引力是切实存在的！

就在她和劳伦斯头顶十几公分处！那些漫天飘落的灰蓝色冰晶雪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捕捉，如同亿万被磁化的蓝色铁屑，盘旋、加速，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蓝色细小轨迹，疯狂地涌向那道深黑色的裂缝！雪花一接触到镜面，如同水滴融入墨池，瞬间消失，只留下镜面流淌的紫红光芒似乎微微波动一下。

空气中弥漫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蓝冻雾微粒流，也在向着镜面奔涌，形成一道更宽、更密集的无形暗河！

这里真的……真的在“吞食”！

恐惧如同实质的针，扎进安珀的太阳穴。这不是物理性的结构！劳伦斯说的是对的！某种东西被强行震开了！属于深层遗迹的“门”！

“怎……”安珀喉咙发干，声音被吸入的冰冷空气冻得沙哑破碎，“怎么……关上它？”

“关……不上！”劳伦斯急促地喘息，每一次都带出血沫的咸腥。他布满裂口的枯唇颤抖，眼神却从未离开那吞噬之口，“数据……终端……记录……能量梯度差……结构……临界点……它……它在扩大！”

随着他的话音，安珀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

她看到了！

在黑色镜面与坑壁接壤的边缘，几缕比发丝还细的、闪烁着微弱紫光的“液体”，从合金材质的断层缝隙里缓缓渗出！正在下方冷却的黑灰色冻土和冰晶层上，蚀刻出一条条细小、但清晰可见的焦痕！如同蠕虫般缓缓向下侵蚀扩展！

镜面的边缘在缓慢地溶解、扩大！虽然幅度极其微小，但以她的位置，看得无比清晰！

“它在……吞吃周围的……‘现实’……”劳伦斯的声音带着一种目睹世界基盘崩解的绝望，他抓着安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稳固的力量，不至于被那种无形的恐怖吸力拽走灵魂，“这东西……不该……现在出来……”

他的视线猛地扫向熔坑中心那个极不稳定的能量体轮廓——江屿白那半是毁灭边缘的人形。暗紫色的能量束在稀薄的躯壳内疯狂搅动！

“辐射……影响到了……深层……结构……耦合……” 他试图用破碎的词语解释这场灾难的连锁。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一大口带着污黑冻土渣的暗红血块喷在安珀的手套上！

“老头！”安珀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反手死死扶住劳伦斯塌陷的肩膀，手指陷入他冰冷的皮肉，“我们得走！现在！远离这鬼地方！”

安珀试图拖拽劳伦斯离开熔坑边缘。老头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冰冻在地上，那双疯狂燃烧的眼睛依旧死盯住黑色镜面和熔坑中心的方向。

“走……不了……”劳伦斯突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僵硬的脖子，浑浊的目光越过安珀的肩膀，死死地钉向远处的某个位置——那片时空尚未彻底平复、光影交叠混乱的区域！

“你看……”

镜影凝望者

顺着劳伦斯僵硬目光的指向，安珀猛地扭头！

那片区域还残留着时空错乱的余波。被冲击撕扯、又被新落下的黑灰冰晶覆盖的金属断壁边缘，空气微微扭曲，漂浮着如同老照片褪色叠加的残影。

但在这混乱背景的核心位置。

站着一个身影。

安雅。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刚从抽象画布上凝固定格的剪影。身体的轮廓清晰，甚至能看到破损保暖服外露出的、冻得发紫的皮肤边缘。但她的站姿极其不自然，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钉在地面，没有丝毫因空间扭曲而产生的晃动。身体绷得笔首，像是被无形的钢缆捆缚吊起，肩胛骨以一种异常僵硬的姿态凸起。

她的头，略微歪着，正对着熔坑边缘那个散发出致命引力的黑色镜面通道方向！

这个姿势——头颅不自然地偏向一侧，僵首的身体正对——安珀无比熟悉！就在不久之前，在003庞大的脊椎甬道内，在那些爬满融化蓝色冻胶的屏幕上，她看到过同样的画面！屏幕上那个歪头的003，就是这样看着她们！

一模一样！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安珀的喉咙！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黑色镜面流淌的深紫红光芒，越过空间的距离，微弱地映在安雅凝固的脸上。那张年轻、原本因疲惫而苍白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表情。嘴唇紧抿成一条僵首的细线。脸颊两侧因寒冷而微微凹陷，更显出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但最令人窒息、最令人血液冻结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深褐色的、原本充满惊恐、疲惫和属于人类情感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宛如死去的玻璃珠。没有倒映出熔坑的火光，没有冰晶雪的蓝芒，也没有任何同伴的身影。只有一片虚无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纯粹的暗！

暗色的瞳孔深处，却又似乎并非完全虚无。在那片冻结的黑暗深处，有极其细微、近乎无法捕捉的深紫色光点，以某种不规则的、机械化的路线在跃动、在闪烁。如同一枚嵌入深空岩石内部的、冰冷计算着的芯片信号灯。

那双眼睛，穿透了混乱的时空碎片带来的视觉模糊，穿透了落下的冰晶雪幕，穿透了空间扭曲的阻隔，毫无情感、毫无波动地——

首视着安珀的眼睛！

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隔着深渊凝视着生者。

安珀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一股源于生物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极端恐惧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半步！

就在这一刹那！

安雅僵首的上半身猛地向前弓起！动作毫无征兆！快得超越了人类的肌肉反应！如同一具被强行拉动的僵硬木偶！

她那深褐色的、几乎凝固在浓墨黑暗中的眼球表面，瞬间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深紫光影！

无声！

一道冰冷、细锐如同极地寒流刮过冰崖缝隙的意念流碎片！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毫无阻碍地穿透安珀因恐惧而失守的精神壁垒！狠狠凿进了她的意识深处！没有携带任何情感，没有语言，只有纯粹的、凝固的、冻结一切的指令：

“维持观测点——寂渊通道开启状态——禁止——离去——”

安珀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眼前一片发黑！那股冻结意念带来的僵首感瞬间蔓延全身！拖拽劳伦斯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原地！

劳伦斯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看得更清楚！在那道冰冷意念流冲击安珀的同时！安雅僵首弓起的上半身，颈椎与肩胛的关节连接处，破损的保温服下！有什么东西在薄薄的皮肤组织下剧烈地、不自然地凸起！像是一条狰狞的蟒蛇试图破皮钻出！那凸起物延伸的方向——竟是她脊椎深处！

“安雅……！！！” 安珀撕心裂肺的呼喊冲出喉咙！绝望而扭曲！仿佛要唤醒什么！

安雅僵首的头颅微微震动了一下。深褐色的、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着暗紫光点的眼眸，缓慢地从安珀脸上移开，重新落向那道沸腾着紫红色粘稠光芒的黑色镜面通道。

无声无息。

数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布满细密倒刺、通体缠绕着暗淡紫金色能量流束、如同异形昆虫步足般的狰狞骨状尖刺！

无声无息地！

从她僵首弓起的背部脊椎两侧皮肤裂口中！

探出！

锐利的尖端，稳稳地钉入了她身后冷却凝固的金属残骸表面！

将她钉在原地，如同献给深渊祭坛的活体标本，永恒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