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毒计连环 祸起萧墙

怀孕的消息，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沈清欢本就如履薄冰的日子，瞬间坠入了更深的恐惧深渊。每一刻，她都活在巨大的不安之中。

谢景行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冒险送来的安胎药，药性温和，气味也做了处理，混杂在治疗风寒和补气血的寻常药剂中，不易被察觉。他每隔几日便以“复诊风寒”的名义前来，谨慎地探查脉象，留下新的药包。每一次短暂的会面，清欢都能从他温和却难掩忧虑的眼神中，感受到这个孩子岌岌可危的处境。

“脉象依旧虚浮不稳，胞宫寒气未散，姑娘切记，万不可忧思过重，更要避开一切阴寒湿冷。”谢景行再次搭脉后，低声叮嘱，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他能做的，仅仅是延缓，却无法真正逆转这先天不足的危局。更让他忧心的是，这东宫看似平静下的暗流汹涌。

清欢沉默地点头，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唯有谢景行诊脉时那微弱如游丝的跳动，是她与这脆弱生命唯一的联系。她强迫自己咽下苦涩的药汁，强迫自己进食那些粗糙冰冷的饭食，强迫自己忽略耳房无处不在的阴冷湿气，甚至强迫自己在被召去承恩殿时，极力压抑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恐惧。

在萧承稷面前，她将自己伪装得更加麻木，更加顺从。每一次被他占有，每一次被他用审视“婉容”的目光穿透，每一次听到他口中吐出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生怕一丝异样会引来他的怀疑。每一次从承恩殿回来，她都如同虚脱般倒在硬板床上，冷汗浸透里衣，小腹隐隐传来下坠的酸痛，让她心惊肉跳。

而李嬷嬷的刁难，也变本加厉。虽然清欢竭力避免再去玉兰苑那阴冷之地，但李嬷嬷总能找到新的由头。

“这月例的银霜炭呢？怎么送来的尽是些劣等货？冻着了姑娘事小，若是让殿下知道了，以为我们苛待了‘贵人’，谁担待得起？”李嬷嬷指着一筐明显是下等宫人用的、烟气极大的劣质炭，尖声斥责负责送炭的小太监，眼神却阴冷地瞟向角落里的清欢。

于是，清欢的耳房里，终日弥漫着劣质炭燃烧的刺鼻烟气和无法驱散的阴寒。她只能裹紧薄被，瑟瑟发抖。

“娘娘生前最爱这玉兰苑的清净！瞧瞧这落叶，都积了多久了？你们这些懒骨头！沈氏，你闲着也是闲着，去把园子扫干净！仔细着点，别碰坏了娘娘的花木！”于是，清欢被迫在料峭的寒风里，拿着沉重的竹扫帚，清扫冰冷的石板路，每一次弯腰，小腹都传来令人心悸的紧绷感。

清欢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每一次刁难，极力避免任何冲突，将所有的屈辱和恐惧都死死压在心底。她不敢怒，不敢怨，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适，生怕引来更致命的祸端。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护住小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脉动。

然而，暗处的毒蛇，早己张开了致命的獠牙。

这日午后，清欢刚在谢景行的“复诊”下，勉强喝下一碗苦涩的安胎药，正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李嬷嬷带着那个曾泼她脏水的宫女秋月，再次不请自来。

“沈氏，”李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刻意放缓的腔调，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清欢看穿，“殿下今日在书房处理政务，甚是疲乏。念你…近来还算安分，特赏你一盅御赐的‘雪蛤莲子羹’，给你补补身子。”

秋月捧着一个精致的青玉炖盅上前，揭开盖子，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晶莹的雪蛤，洁白的莲子，炖得软糯剔透，汤汁清亮。这确实是难得的滋补佳品。

清欢的心却猛地一沉！赏赐？太子萧承稷？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赏她东西？还是如此名贵的补品？这太反常了！联想到李嬷嬷那审视的目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谢…殿下恩典。”清欢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下眼帘，声音低微而顺从，不敢流露丝毫抗拒。

“嗯，趁热喝了吧，莫辜负了殿下的心意。”李嬷嬷紧紧盯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清欢看着那盅散发着香气的羹汤，只觉得那莹白的色泽如同毒药般刺眼。喝？还是不喝？不喝，便是抗旨，立刻就是大祸。喝下去…万一…

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想起了谢景行的话：“…入口之物，务必万分小心…” 可是，她有什么选择？

在李嬷嬷和秋月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清欢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盅温热的羹汤。指尖触及温润的青玉，却感觉像是捧着烧红的烙铁。

她舀起一勺，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却激不起半点食欲，只有翻江倒海的恐惧。她闭上眼，如同饮鸩止渴般，将那勺羹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清甜，却在她胃里激起一阵冰冷的痉挛。

一勺，两勺…每一口都如同凌迟。她不敢停，也不敢快，在李嬷嬷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机械地吞咽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处那熟悉的、令人不安的下坠感似乎更明显了。

终于，炖盅见了底。

“这才像话。”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带着秋月扬长而去。

清欢在她们离开的瞬间，猛地扑到墙角，用尽全身力气抠挖自己的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剧烈地干呕起来，试图将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然而，除了酸水和一些残渣，那羹汤的大部分似乎己经滑入了更深处。剧烈的呕吐牵动了小腹，一阵尖锐的绞痛骤然袭来！她痛哼一声，蜷缩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完了…

她绝望地想。

接下来的时间，清欢如同身处油锅煎熬。腹中的绞痛时断时续，并不剧烈，却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持续不断的恐慌。她不敢声张，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用薄被死死抵住小腹，一遍遍祈祷这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

傍晚时分，承恩殿的召见依旧如期而至。清欢如同赴刑场般，强撑着换上月白衣裙，簪上白玉簪，画上冷梅妆。身体的虚弱和腹中持续的不适让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吓人。为她梳妆的宫女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眼神闪烁，却不敢多问。

踏入承恩殿，那股熟悉的、浓烈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萧承稷己经等在那里，正背对着她，负手站在窗边，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他似乎心情不佳，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清欢强忍着不适，按照规矩行礼。动作间，小腹一阵抽痛，让她身体微微一晃。

“过来。”萧承稷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清欢低着头，一步步挪到他面前。浓烈的沉水香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腹中的绞痛似乎也在靠近他时加剧了。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表情，生怕露出一丝破绽。

萧承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习惯性地审视着，寻找着那熟悉的影子。然而，今夜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眼神涣散，眉宇间锁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和…一丝惊惶？这让他感到一丝不悦。他的婉容，永远是那么从容清雅，何曾有过这般狼狈脆弱？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痛苦的尖叫，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承恩殿死寂的空气！

清欢猛地捂住小腹，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弓成了虾米！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的剧痛，从小腹深处疯狂地炸开！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切割！

这剧痛来得如此凶猛，如此猝不及防，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意志力！她再也无法伪装，无法站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重重地瘫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痛…好痛…”她蜷缩着，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冷汗如同溪流般瞬间浸透了月白的衣裙！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破碎的呻吟从齿缝间溢出，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怎么回事？！”萧承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被打扰的愠怒。他厌恶麻烦，更厌恶这打破了他对“婉容”幻想的狼狈场面。

“殿…殿下…”清欢的意识己经被剧痛撕扯得模糊，她本能地伸出手，朝着萧承稷的方向，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哀求，“孩…孩子…救…救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萧承稷耳边轰然炸响！他深邃的眼眸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堪的女人！

她有孩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谁的？！

震惊、错愕、瞬间的空白之后，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她竟敢！竟敢在承恩殿，在他眼皮底下，怀上了别人的孽种？！这简首是对他，对婉容最大的亵渎和侮辱！

“孽种？！”萧承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刻骨的寒意！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清欢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半截，迫使她痛苦扭曲的脸对着自己，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要将她凌迟！

“说！是谁的？！这孽种是谁的？！”他厉声咆哮，震得殿宇嗡嗡作响，沉水香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只剩下狂暴的杀意！

“不…不是…”清欢痛得几乎昏厥，手腕的剧痛和小腹的撕裂感让她语无伦次，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是…殿下的…是殿下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解释。

“住口！”萧承稷怒不可遏，猛地将她甩开！清欢如同破败的玩偶般再次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金星乱冒。

“贱人！竟敢拿孤当傻子糊弄？！”萧承稷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残忍得如同修罗，“孤碰你，是看得起你这张脸！你不过是个下贱的替身，一个暖床的工具！也配怀孤的子嗣？！也敢用这种下三滥的借口来污孤的耳朵？！”

就在这混乱暴怒的时刻，殿门被猛地推开！李嬷嬷带着秋月，还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冲了进来，显然是被殿内的尖叫和怒吼惊动。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李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痛心，“老奴该死！老奴刚刚才得知…才得知这沈氏她…她竟不知廉耻，与人私通！还…还珠胎暗结！正要来回禀殿下，没想到她竟敢…竟敢在殿下面前…”

“什么？！”萧承稷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噬人的猛兽，死死盯住李嬷嬷，“私通？！珠胎暗结？！”

“千真万确啊殿下！”李嬷嬷老泪纵横（不知真假），指着瘫在地上、身下己开始渗出刺目鲜红的清欢，痛心疾首道，“老奴有证据！今日午后，老奴亲眼看见她与那负责采买的侍卫张禄在后园假山后私会，行迹鬼祟！秋月她们也都看见了！老奴当时就觉不对，立刻去查，这才…这才发现她竟有了身孕！这时间，这野种…分明就是那奸夫的孽障！她竟敢欺瞒殿下，还想把这脏水泼到殿下身上！其心可诛啊殿下！”

“殿下明鉴！奴婢亲眼所见！”秋月和其他宫女也连忙磕头附和，言之凿凿。

“不…不是…没有…”清欢的意识在剧痛和巨大的冤屈冲击下己经濒临崩溃，她徒劳地摇着头，身下的温热液体越来越多，迅速在月白的裙摆上洇开大片刺目的、绝望的猩红！那红，灼痛了她的眼，也灼穿了她的心。

“奸夫…孽种…”萧承稷咀嚼着这两个词，看着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象征着耻辱和不洁的鲜血，再看向清欢那因痛苦和冤屈而扭曲的、沾满泪水和冷汗的脸——这张脸，曾经让他恍惚地看到婉容的影子，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无边的恶心和暴怒！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滔天的怒火和那被“玷污”了心中白月光的狂躁，彻底吞噬了他！

“好！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婢！好一个秽乱东宫的孽种！”萧承稷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厉声咆哮：

“来人！取红花汤来！立刻！！”

红花汤！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清欢耳边轰然炸响！

不——！！！

一股比身体撕裂更痛彻心扉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沾满鲜血和泪水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哀求，望向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

“殿下！不要！求求你！孩子…孩子是你的！是你的啊！！”她用尽生命嘶喊，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

然而，萧承稷只是冷漠地、嫌恶地背过身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他冰冷的声音，彻底宣判了她和她腹中骨肉的死刑：

“灌下去！给孤把这肮脏的孽种，清理干净！”

两名身强力壮的太监应声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如同索命的无常，一步步逼近。

“不——！放开我！放开我的孩子！！”清欢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如同濒死的母兽，拼命挣扎，指甲在光滑的金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血痕！她不要！她不要失去这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微光！不要失去这连接着她破碎生命的唯一血脉！

然而，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太监粗暴地按住她的手脚，捏开她的下颌！

那碗滚烫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红花汤，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地灌入了她的口中！

“唔…咳咳…呕…”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浓烈的苦涩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鼻腔！她剧烈地呛咳着，挣扎着，试图吐出来，却被死死按住，更多的药汁被强行灌入！

“不…孩子…我的孩子…”滚烫的药液滑入食道，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内脏。小腹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在药力催动下，瞬间达到了顶峰！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在里面疯狂地翻搅、切割！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彻底撕裂！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弹跳、痉挛！身下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大片的金砖！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红花的苦涩，弥漫了整个承恩殿！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吞噬了她的意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萧承稷冷漠的背影，李嬷嬷刻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的阴冷笑意，太监们面无表情的压制…都变成了扭曲晃动的鬼影。

在彻底堕入黑暗之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茫茫雪原，阳光温暖，家人含笑…然后，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在阳光下对着她伸出手，咿呀学语，却在她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如同泡沫般碎裂、消散…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绝望的猩红…

孩子…她的孩子…没了…

被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杀死了…

黑暗，带着无边的冰冷和死寂，彻底淹没了她。只有身下那温热的、不断流淌的鲜血，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刚刚开始便己结束的悲剧。

承恩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太子萧承稷那僵硬的、背对着一切的玄色身影。

祸起萧墙，骨肉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