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药庐囚凰 暗夜惊弦

后门在身后猛地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竹屋内浓烈的血腥、周砚淬毒的咆哮以及刀剑出鞘的森然寒光，尽数隔绝。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瞬间刺透了林晚单薄的衣衫，激得她浑身一颤。

眼前是晚照堂狭小、堆满杂物的后院。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药庐方向透出一点微弱的昏黄光芒——那是她之前离开时，为驱赶虫蚁点燃的艾草盘散发出的余光。药庐独立于院角，由更厚实的青砖垒砌，比竹屋坚固得多，仅有一扇厚重的木门和一扇糊着厚棉纸的小窗。

“快！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周砚嘶哑的咆哮穿透门板，带着气急败坏的狂怒。

杂沓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响起！如同潮水般从竹屋两侧涌出！十几名劲装护卫，手持火把和兵刃，如同鬼魅般从黑暗的院墙阴影里现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冰冷肃杀的脸和刀锋的寒芒，瞬间将小小的后院照得亮如白昼！灼热的光线和浓重的杀气，将药庐死死围困在中心！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她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药庐那扇沉重的木门！身后，是无数道如同实质般、带着凛冽杀意的目光！

“站住！” 护卫头领厉喝，刀锋指向她！

林晚充耳不闻！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门环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一支漆黑的弩箭，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带着致命的阴寒，从院墙外某个刁钻的角度激射而来！目标，赫然是她的后心！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林晚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千钧一发之际，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做出了反应！前冲之势猛地一矮，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狸猫般向侧面狼狈翻滚！

“笃！”

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支漆黑的弩箭，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肩头飞过，狠狠钉在了药庐厚实的青砖墙壁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余音！力道之大，箭簇竟深深没入了砖石！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晚的脊背！是暗枭卫！他们果然还在！而且，他们不仅要萧承稷的命，现在连她这个“意外”出现的哑姑也要一并清除！

“有刺客！护住公子！” 院中的护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箭惊得一阵骚动，纷纷举刀戒备，火把的光芒疯狂晃动，将人影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混乱！就是现在！

林晚眼中寒光一闪，借着翻滚的势头猛地撞开药庐虚掩的木门，身影如同游鱼般滑了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那扇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门闩落下，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隔绝！

门外是火把通明、刀光剑影的修罗场，门内，是熟悉的、混杂着浓郁药草苦涩气味的昏暗空间。只有墙角艾草盘里那一点将熄未熄的暗红火炭，散发出微弱的光和热，勉强勾勒出药柜、石臼、药炉和那张临时充当病榻的硬板床的轮廓。

“呼…呼…”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方才电光石火的惊险，强行刺穴的消耗，身份暴露的冲击，以及此刻被重重围困的绝境，如同数座大山压在她的肩头。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西肢百骸传来的虚脱感。

现在不是喘息的时候！

她快步走到墙角，一把掀开艾草盘的盖子，用火钳拨弄了几下暗红的炭火，又添入几块干燥的艾绒。一股带着浓烈驱虫避秽气息的白烟升腾而起，迅速在狭小的药庐内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也掩盖了门外飘进来的血腥气。

借着重新亮起的光线和烟雾的掩护，林晚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药庐唯一的窗口——那扇糊着厚厚棉纸的小窗。她几步抢到窗边，手指沾了点唾沫，无声无息地在厚棉纸下方捅开一个米粒大小的孔洞。

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外面火光明亮。只见周砚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正厉声指挥着护卫收缩包围圈，一部分人警惕地监视着院墙外的黑暗，大部分人手则死死围住了药庐！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冰冷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更远处，一名护卫正快速将一只绑着细小信筒的鸽子抛向夜空！信鸽扑棱着翅膀，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天际。

飞鸽传书…给威远侯苏珩！沈清欢的身份…暴露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苏珩知道她还活着…这比周砚的围困更加致命！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向硬板床上那个被自己强行带入此地的“累赘”。

萧承稷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脸色在艾草盘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败，胸口的绷带被之前的挣扎和喷血弄得一片狼藉，暗红的血渍在粗麻布上晕染开狰狞的图案。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凑近时，才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带着血腥气的温热气流拂过。

林晚走到榻边，俯身。指尖再次搭上他冰冷的手腕。脉象…依旧微弱浮散，如同风中残烛，但比之前在金针刺穴强行封闭时，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搏动？金针渡厄加上最后那置之死地的一刺，似乎真的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

但这生机，脆弱得如同蛛丝。

她解开他胸前的绷带，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红的光线下。创面依旧发黑，边缘翻卷，脓血混合着组织液缓缓渗出。高热如同无形的火焰，依旧在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必须尽快处理！

林晚眼神冰冷，所有的情绪再次被强行剥离。她迅速取来烈酒、药粉、干净的布巾。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精准和效率。烈酒浇淋在伤口上，昏迷中的萧承稷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她视若无睹，用薄刃快速清理掉新渗出的脓血和一丝丝坏死的组织，将止血生肌的药粉厚厚敷上，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了还深深刺在萧承稷头顶百会、胸口膻中等要害位置的那几枚金针上。针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寒芒。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住百会穴上那枚最长金针的尾部。

指尖灌注一丝极其精纯凝练的内息，如同最细微的探针，顺着金针缓缓探入他混乱枯竭的识海深处。没有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春风化雨般，极其轻柔地拨动、疏导那濒临崩溃的混乱气机。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将金针一枚一枚地捻转拔出。

每拔出一针，萧承稷的身体都会轻微地痉挛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呻吟。当最后一枚金针从足底涌泉穴拔出时，林晚额上的汗珠己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微微晃动，几乎站立不稳。强行施针又强行拔针，两次巨大的心神损耗，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艾草的白烟缭绕在她周围，让她有些眩晕。榻上，萧承稷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明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断绝。

就在这时。

“呃…冷…好冷…”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孩童般无助的呓语，从萧承稷干裂的唇间溢出。他的身体在硬板床上不安地扭动起来，眉头痛苦地紧锁，似乎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中挣扎。

林晚猛地抬眼看去。

只见昏迷中的萧承稷，那只未受伤的手，竟在无意识中抬起，虚弱地、颤抖地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他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几下，最终，竟缓缓地、带着一种本能的执念，摸索着，抓住了…林晚垂落在榻边、沾着血污和药粉的素色衣角。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绝望的、不肯放手的依赖。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首！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厌恶？憎恨？恶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脆弱依赖所触动的…荒谬的酸涩？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用力，狠狠将自己的衣角从那只滚烫的手中抽了回来！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抗拒！

衣角抽离的瞬间，昏迷中的萧承稷如同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眉头锁得更深，那灰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和绝望。

林晚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她走到艾草盘旁，用火钳狠狠拨弄着暗红的炭火，火星西溅，映照着她冰冷而紧绷的侧脸。

药庐内，艾草苦涩的烟雾缭绕。

药庐外，火把猎猎，刀兵环伺。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而她和他，都被困在这囚笼之中，一个在昏迷中挣扎于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一个在清醒中煎熬于滔天的恨意与绝境。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药庐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周砚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带着阴冷和不容置疑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林大夫…或者说，沈、清、欢。”

“公子伤势如何了？”

“侯爷…己在路上。”

“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