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魄焚身，圣女垂眸

黑暗。冰冷。窒息。

每一次挣扎都耗尽残存的力气，每一次下沉都更接近永恒的沉寂。

李长寿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冥河的顽石，在刺骨的冰寒和无边的黑暗中不断坠落。后背撕裂的伤口在河水的浸泡下己经麻木，只有阵阵钝痛提醒着他还活着。灵魂深处因强行吞噬自身气运带来的空虚和撕裂感，如同无数小虫在啃噬，比肉体的伤痛更令人绝望。

唯有紧贴胸口的那一点微弱暖意，如同风中的残烛，顽强地抵抗着将他彻底吞噬的寒冷与黑暗。

那是铜绿小丹炉传来的。

“不能死…不能死……”李长寿的意识在冰冷的河水中漂浮，仅存的念头如同执念般反复回响。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驱动着如同灌了铅的西肢，机械地、朝着远离听雨轩的方向、下游更深的黑暗中划动。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怖神识锁定感，终于渐渐减弱、消失。黑袍护卫愤怒的咆哮和灵力轰击水面的声音也彻底听不见了。

李长寿心头微微一松，紧接着是更深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感觉自己己经到了极限。肺里的空气早己耗尽，冰冷的河水不断涌入，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嗡！

胸口处那铜绿小丹炉猛地一震！炉身中心那块黯淡的暗紫色晶石碎片，突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明亮的紫芒！

这股紫芒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李长寿体内，那道苏清寒打入的“敛息寒魄”，在持续一个时辰后，本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此刻被这突兀爆发的、源自丹炉核心的紫芒一激——

轰！！！

如同冰封的火山骤然喷发！

那原本只是收敛生机的冰冷寒魄之力，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化作无数狂暴、尖锐的冰寒之针，在他西肢百骸、经脉血肉之中疯狂爆发、肆虐！

“呃啊啊啊——！！！”

李长寿在冰冷的河水中猛地弓起了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裂撕碎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比之前万剑穿身、比后背爪伤、比吞噬自身气运的虚弱加起来还要痛苦百倍！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冰针穿刺、撕裂、冻结！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灵力彻底凝固，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僵！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恐怖剧痛，反而压过了溺水的窒息感，让他残存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发出无声的嘶嚎！

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呛入更多的河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河底沉去。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内外交攻的剧痛和冰冷彻底吞噬的刹那——

他胸前那爆发出紫芒的丹炉，似乎也感应到了宿主濒临彻底崩溃的危机！

嗡！

又是一震！

这一次，一股更加精纯、更加灼热的暖流，猛地从丹炉中涌出！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古老而坚韧的生机，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冲入李长寿被寒魄肆虐、即将冻结的经脉之中！

冰与火！生与死！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狂暴的力量，在李长寿残破的躯壳内轰然对撞！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插入坚冰！剧烈的冲突在他体内每一个角落爆发！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但这一次的剧痛中，却带着一种……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奇异感觉！

那狂暴的寒魄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这股灼热的丹炉暖流强行压制、消融！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凝固的灵力在剧痛中艰难地重新运转！那几乎要将他灵魂冻裂的极致冰寒，被这股灼热的暖意硬生生驱散了大半！

“嗬…嗬……”李长寿如同濒死的鱼，猛地从河水中昂起头，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虽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但重新获得氧气的畅，让他几乎要哭出来！

借着这短暂的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他拼命蹬水，手脚并用地朝着岸边一处被茂密水草和倾倒枯树掩盖的阴影处挣扎而去。

哗啦！

他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浑身湿透，沾满淤泥和水草，趴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口大口的河水，混合着血丝。

体内，冰与火的冲突并未结束。寒魄之力虽被压制，却依旧在顽固地反扑。丹炉传来的暖流则持续注入，与之激烈对抗。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新一轮撕裂脏腑般的剧痛。但李长寿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这毁灭性的冲突中，竟奇迹般地……稳住了？甚至，那强行吞噬自身气运带来的虚弱感，似乎也被这剧烈的冲突冲刷掉了一部分？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躺在冰冷的碎石上，胸口剧烈起伏，望着头顶那片被厚重云层遮蔽、透不下一丝星月的漆黑天幕。

劫后余生。真正的九死一生。

他活下来了。从金丹修士的威压和筑基后期护卫的追杀下，像条最卑贱的野狗一样，挣扎着活下来了。

代价是惨重的。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爪伤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身下的碎石。体内冰火两重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灵魂虚弱不堪。更严重的是，为了那刹那的爆发，他强行吞噬了自身近半的本源气运！那层原本淡白色的气运之光，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布满铜绿的小丹炉。炉身冰凉，中心那块暗紫色晶石碎片的光芒己经彻底熄灭，恢复了之前的黯淡无光，仿佛刚才那救命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一点力量。炉身上似乎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谢了……”李长寿用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指，轻轻了一下冰凉的炉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丹炉重新塞回最贴身的位置。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敛息寒魄爆发造成的动静不小，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但难保对方不会扩大搜索范围。这里离听雨轩还不够远！

他必须离开！必须回到那个女人的安全屋！只有那里，才能暂时避开追杀，才能……复命！

强烈的屈辱感和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但他知道，现在只有那个女人能给他一线生机。

李长寿咬紧牙关，用长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痛，体内冰火冲突的余波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辨明了方向——下游更深处，远离城池中心的一片荒僻区域。蜃楼黑市的入口并非固定，但他记得苏清寒带他出来时，隐约感应到的空间方位。

他像一头重伤濒死的孤狼，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踉跄，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冰冷的夜风中，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艰难地挪去。

……

依旧是那间隔绝尘嚣的雅致静室。

青铜香炉青烟袅袅，檀香的气息宁静悠远。

苏清寒依旧盘坐在蒲团之上，双眸微闭，气息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当李长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破麻袋般撞开那扇小门，浑身血水、泥浆、冰渣混合着滚进静室时，她才缓缓睁开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

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身影。

李长寿趴在冰冷温润的灵玉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后背三道狰狞的爪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将身下洁净的玉砖染红了一小片。脸上、身上布满了污泥和血痂，嘴唇冻得发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狼狈凄惨到了极点。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睛，在污泥覆盖下，依旧燃烧着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

苏清寒的目光，在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狼狈姿态上停留了一瞬，琉璃色的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如同冰湖投入了一粒微尘。但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李长寿那双死死盯着她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上。

“蕴神玉碎片，”李长寿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血沫，“气运牵连…有标记！数道…灰黑丝线…指向…远方…有人盯着！玉公子…明黄气运…边缘…有焦虑波动…他在怕！”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最关键的信息，用最简短的词语嘶吼出来。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静室内，只剩下香炉青烟袅袅上升的细微声响，以及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在缓慢扩散。

苏清寒静静地坐着，琉璃色的眸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李长寿，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许久。

她缓缓抬起那只白皙如玉的右手。

指尖，一点温润柔和的白色光芒悄然亮起，带着精纯的生命气息和凛冽的寒意。

她的目光，落在了李长寿后背那三道深可见骨、依旧在缓缓渗血的恐怖爪伤上。

指尖微动，那点白光如同有生命的灵蝶，朝着狰狞的伤口，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