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上崩殂 暗流涌动

贞观九年的夏日，长安城仿佛被投入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当。永兴坊驸马府的后园凉亭内，李玄正与九江公主对弈，李稷在一旁安静地临摹字帖，李穗则伏在母亲膝头打盹。蝉鸣聒噪，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慵懒。前些日子的田庄之行，如同给紧绷的弦松了扣，府中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李稷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真意，九江公主眉宇间的忧色也淡了几分。识海中的七叶建木，在圆满的第七片叶子滋养下，沉静而稳固，顶端那点新生的嫩绿芽孢虽未绽放，却蕴藏着勃勃生机。

然而，这难得的宁静，被一阵突兀而急促的钟声骤然击碎！

“当——！”

“当——！”

“当——！”

沉重、悠长、带着无尽哀戚的钟声，自太极宫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那钟声穿透了夏日的闷热，如同冰冷的寒流，席卷了每一个角落。街市上的喧嚣戛然而止，行人纷纷驻足，脸上露出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玄执棋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九江公主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失声道：“这…这是…大丧之音？！”

李稷也猛地抬起头，临摹的笔在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他虽不明就里，但那钟声里蕴含的沉重悲伤和整个城市瞬间凝固的气氛，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管家李忠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凉亭，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惶：“郎君！公主！宫里…宫里急报！太上皇…太上皇他…驾崩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玄脑中炸响！

太上皇李渊，崩了！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虽然在玄武门之变后便退居深宫，成为象征意义大于实权的太上皇，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是大唐开国法统与皇室血脉延续的象征！他的崩逝，绝不仅仅是一位老人的离世，它象征着李世民时代的彻底确立，也意味着新旧权力格局的最终落定，更预示着……某些被太上皇存在所暂时压抑的暗流，将失去最后的顾忌！

钟声还在持续，如同泣血的哀鸣，笼罩着整个长安。府邸内外，仆役们己自发地换上素服，低声啜泣起来。九江公主眼中泪水滑落，作为皇室成员，她对这位祖父有着天然的哀思。李稷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小脸绷紧，默默放下了笔。

李玄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驱散了夏日的闷热。他脑海中闪过麟德殿上太子李承乾那热切又焦虑的拉拢目光，闪过世家宿老们冰冷审视的眼神，闪过皇帝李世民那深邃难测、充满权衡的帝王心术……

太上皇在时，皇帝为了维护“孝道”与稳定，许多事情尚需顾忌，各方势力也需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如今，这根定海神针倒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皇帝曾经的告诫，此刻如同冰锥，刺入李玄的心底。他毫不怀疑，自己这个凭借救驾之功崛起、以“塞上江南”震动朝野、拒绝了太子拉拢、又因北疆政策触及世家利益的“异类”，在失去了太上皇这层微妙的缓冲后，必将成为某些人眼中更加显眼的靶子！

司农寺卿的位置，看似安稳，实则是无根之萍！皇帝的宠信，如同浮云，瞬息万变！北疆的功绩，在长安的权谋场中，不过是可供攻讦的谈资！九江公主的驸马身份，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又能提供多少庇护？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玄！

他看向身边垂泪的妻子，看向眼神不安的儿子，看向懵懂沉睡的女儿……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恪守本分，不能再仅仅依赖帝王的恩宠！他需要力量！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能够在这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中，守护住这个家的力量！

识海中的七叶建木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剧变，叶脉金纹不再平静流淌，而是如同被狂风吹拂般剧烈摇曳，散发出警惕的光芒。那顶端新生的嫩绿芽孢，也微微震颤，仿佛在不安地注视着外界骤变的风云。

“忠伯！”李玄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立刻准备！阖府上下，即刻按制服丧！公主，速去更衣，准备入宫哭临！” 他的目光扫过妻子儿女，最后落在李稷身上，语气沉重，“稷儿，随为父来。”

李玄将李稷带到书房，关紧房门。外面哀钟不绝，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铅。

“稷儿，”李玄看着儿子尚显稚嫩却己初具坚韧的脸庞，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太上皇驾崩，天地同悲。但你要记住，从今日起，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都将不同了。”

李稷看着父亲眼中那深沉的忧虑和决断，用力点头：“爹，稷儿明白。国子监里，也有人悄悄议论…说天要变了。” 他小小年纪，竟己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好！你明白就好！”李玄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爹以前只想着尽忠职守，护你们安稳。但现在看来，远远不够！在这长安城，没有属于自己的根基和力量，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一阵风浪就能掀翻！”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长安城外的舆图，手指点向他永兴县公的封邑田庄：“这里，还有我们在北疆定襄新城留下的根基，是我们仅有的、真正能掌控的地方！”

“爹要做什么？”李稷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培土！”李玄斩钉截铁，“培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

“其一，田庄。”他手指用力点在封邑上，“不能再仅仅是收租养仆之地。要把它变成真正的根基！选拔忠诚可靠的庄户子弟，不拘出身，择其机敏忠厚者，延请明师，不仅教他们识字算数，更要教他们武艺、农桑精要、乃至…一些实用的匠造之术！让他们成为我们最可靠的耳目和臂膀！”

“其二，匠人。”李玄眼中精光闪烁，“北疆烧砖、改良农具，皆赖匠人之力。司农寺掌管百工，爹有这个便利。要暗中留意、招揽那些有真才实学、品行端正却又被世家门阀排挤或忽视的能工巧匠！给他们庇护，给他们施展才华之地，让他们为我们所用！技艺，也是力量！”

“其三，商路。”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几条商道，“没有财货，寸步难行。田庄产出，匠人制品，需要流通。要物色可靠之人，依托我们现有的资源，谨慎地打通几条属于自己的、隐秘的商路，积累财力！钱粮，是养兵养士的根基！”

李稷听得心潮澎湃，小拳头紧紧握着。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谋划的深意，但他感受到了父亲那股破釜沉舟、要为家人开辟一方天地的决心！这与他在国子监感受到的压抑和虚伪截然不同，充满了实干的力量！

爹！我能做什么？”李稷挺起胸膛，眼中燃烧着渴望。

“你？”李玄看着儿子，目光深沉，“你最重要！孔师门下，是你最大的护身符，也是你汲取力量的源泉！用心学！不仅要学圣贤道理，更要学孔师的处事智慧！观察国子监里的同窗，哪些人可交，哪些人需防！将你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记在心里，告诉爹！你的眼睛和心，就是爹在国子监的耳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记住，稷儿，从今往后，你在国子监的每一步，都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要谨慎，更要坚强！”

李稷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小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爹！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学！我会用心看！”

书房外，哀钟声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书房内，李玄父子相对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