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乱葬岗的黎明

那条由老头指点的秘道，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长、更污秽。

这里是真正的、属于城市的“肠道”，充满了被遗忘的垃圾、凝固的油脂，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正在缓缓腐烂的有机物。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赵无早己没有了方向感，他被高凡半拖半扛着，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个装满了罪恶与财富的帆布包，整个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抱着一块浮木，除了恐惧，再无其他。

高凡却显得异常冷静。

或者说，是异常的……麻木。

他脸上那张诡异的能剧面具，在与巡查使对撼时，己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裂痕，让那张笑脸，看起来更加扭曲，更加诡异。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刚才那场自毁般的爆发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空虚的沉寂。他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情感的躯壳，只剩下最原始的、驱动着他向前的本能——逃离，然后……反击。

不知在这条没有时间概念的黑暗隧道里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属于鬼市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微光。

那是一个出口。

赵无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一块早己腐朽的墓碑。

清晨的、带着露水寒意的微凉空气，涌了进来。

两人狼狈不堪地从那个隐藏在破旧坟冢下的洞口里钻了出来，贪婪地呼吸着地面上那无比“干净”的空气。

这里是一片乱葬岗。

江城郊外，一片早己被世人遗忘的、安葬着无数无名孤魂的荒凉之地。一座座孤坟，一个个简陋的土包，在黎明前那片灰蒙蒙的天色下，静静地伫立着，如同无数个沉默的、凝视着他们的眼睛。

“噗通！”

赵无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在地。他松开那个帆布包，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颤抖着手，掏出那面早己断成两截的黄铜罗盘。

他看着罗盘上那根断裂的指针，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如同失去了挚爱般的痛苦与绝望。

“噗——”

他再也压不住体内的伤势，一口混杂着本命道行的逆血，狂喷而出，将身前的荒草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暗红色。

“妈的……亏大了……这次真的亏到姥姥家了……”他喃大爷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面“追魂盘”，是他师门传承下来的法器，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为了保命而损毁，比杀了他还难受。

高凡没有去看他。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缓缓地摘下了脸上那张己经开裂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苍白如纸、却又平静得可怕的脸。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他的身体，在与巡查使的对撼中，早己受了极重的内伤。

但是，他体内的那股新生力量，那股吞噬了怨气、充满了暴虐与生机的力量，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修复着他的创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悲鸣，肌肉在重组，灵魂在那片空虚之后，正在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黑暗所填满。

他没有去看那些战利品，也没有去关心赵无的伤势。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晨雾，望向了远处那座正在缓缓苏醒的、钢铁丛林般的城市轮廓。

那里，有他的仇人。

那里，有他必须回去的理由。

“喂……疯子……”赵无喘匀了气，他看着高凡那如同雕像般的背影，声音沙哑地说道，“现在……我们怎么办？躲起来？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把‘货’分了？”

在他看来，只有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高凡缓缓地转过身，他那双漆黑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瞳，落在了赵无的身上。

“他们知道我存在。”高凡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我也需要知道，他们是谁。”

“你还想找他们？！”赵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我们能从那个怪物手下活着出来，己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想主动送上门去？！”

“我别无选择。”高凡说道。

赵无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高凡那张年轻、苍白，却又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决绝的脸，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求的是财，是逍遥。

而高凡求的，是复仇，是……毁灭。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赵无的心头。他知道，他被绑死了。从他选择与高凡合作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从这条通往深渊的贼船上跳下去了。

“妈的……”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认命般地骂了一句，“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说吧，下一步你想干嘛？我先把话说清楚，我道行受损，罗盘也废了，短时间内，别指望我再帮你寻龙点穴、逆天改命了。”

“回三宝斋。”高凡说道，“治好她们，然后，等。”

“等？等什么？等九幽会的疯子找上门来，把我们做成标本吗？”

“不。”高凡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被晨光笼罩的城市。

“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也等我们，做好再次成为‘猎人’的准备。”

赵无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高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认命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的乱葬岗。

然而，就在高凡转身，准备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他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骤然收缩，死死地锁定在了不远处，一座刚刚立起不久的、没有任何名字的孤坟之上。

那是一个新坟，坟头的泥土还是的。

而在那块简陋的、用两块木板钉成的十字形墓碑之上。

不知是谁，用一根手指，蘸着不知名的、暗红色的液体，刚刚画下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醒目、充满了邪恶与不祥气息的图腾——

一条盘绕着骷髅的……九头蛇。

那暗红色的液体，还没有干透，正顺着木板的纹理，缓缓地，向下流淌，像一滴来自地狱的、嘲讽的眼泪。

这不是威胁。

这甚至不是警告。

这只是一个标记。

一个猎人，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不容错认的标记。

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我看见你了。”

“无论你跑到哪里。”

“我，都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