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说话和复仇

晴川湾。

陆博杰那半边属于尸体的脸，正对着天空。

冰冷的，带着一股子泥土腥气的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冲刷着那半边光滑的，没有血色的丧尸皮肤。

之前耗尽了所有力气，捶烂了自己半张脸，又被木门里妻女的恐惧，抽干了最后一丝精神。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烂在这里了。

可这雨，有点不对劲。

雨水顺着他暴露在外的下颌骨流淌，渗进那些新生的，脆弱的血管和神经末梢里。

那些因为绝望而停滞下来的再生能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当头棒喝，又一次启动了。

他挣扎着把残破的身体从泥雪里拉了起来。

双腿还在打颤，他朝着那扇门，又走了一步。

然后抬起手，用手背，轻轻地在那扇门上碰了一下。

声音很轻，被哗哗的雨声盖了过去。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敲了一下。

屋子里，王丽死死地抱着女儿，两个人缩在最里面的墙角。

外面的那个怪物，还没有走。

王丽只能祈祷那个丧尸，敲累了就会自己离开。

门外陆博杰放下了手。

一股不甘混杂着雨水，在他胸口里翻腾。

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嘴里，冲刷着他那条僵死的，不会说话的舌头。

雨水顺着喉咙滑下去。

一股刺痛从他的声带位置猛地炸开。

“…呃……”

他弯下腰，用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皮肤下面，那些坏死的组织，正在被一种蛮横的力量撕裂，重组。

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的喉咙里搅动。

雨越下越大。

陆博杰就那么站在雨里，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慢慢地抽搐着。

那种非人的痛苦，开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的感觉。

他松开手，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尝试着，发出了一个音节。

“啊……”

这个发现，让他那片混沌的意识，亮了一下。

他可以发出声音了？

他又试了一次。

“王……”

这个字，他念了无数遍。

在心里，在每一个靠着本能去追寻的日日夜夜里。

可当他真的能从喉咙里把它挤出来的时候，却感觉那么陌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泥腥味的空气，涌进肺里。

再一次抬起了手。

“王……丽……”

那声音像很多年没有用过的二胡被强行拉响。

每一个字，都带着奇怪质感，难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屋子里。

王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怀里的女儿，也停止了哭泣，一双被泪水浸泡过的大眼睛，写满了困惑。

“开门。”

门外，第二个词，接踵而至。

“我……是……陆博杰。”

这五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过了许久，王丽才颤抖着，松开了捂住女儿嘴巴的手。

她缓缓地，从墙角站了起来，手里又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把新的刀子，慢慢的把耳朵，贴在了冰冷的木门上。

门外，除了雨声，还有一道，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荒诞到让她发疯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那片被恐惧和绝望占据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握着门栓的手，抖得厉害。

这丧尸都能伪装成自己的丈夫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口那个半边脸是血肉骨头的怪物，就那么靠在门框上，一双灰色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一个会模仿人言的怪物，一个想要骗开门，吃掉她们母女的畜生。

“去死！”

王丽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体，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整个人朝着门口的怪物扑了过去。

手里那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又薄又锈的水果刀，被她用尽全力，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陆博杰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多出来的那截刀柄，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灰色眼睛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茫然的悲伤。

本该是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映出了妻子自己那张瘦削疯狂的脸。

一种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

一种只有在很多年前，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在训练馆里打完拳，浑身是汗地走回家，看见她和女儿时，才会流露出的感觉。

王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瘫坐在门槛上。

陆博杰也呆住了。

他胸口的伤，在缓慢地愈合，肌肉组织蠕动着，把那把刀挤出来。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槛，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一个被雨淋得湿透，一个被绝望弄得窒息。

眼泪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滚落，无声无息。

小女孩终于敢从妈妈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

她扎着羊角辫的头发被泪水打湿，一双大眼睛里，惊恐还未散去，却多了一丝惊喜。

“爸？”

陆博杰扯动了一下自己那半边完好的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靠着门框，那只完好的左手，撑住了湿滑的木头，这才没有再次滑倒在地。

雨水混着从他脸上伤口渗出的血丝，往下流淌。

“老婆，真是我。”

王丽的身体，猛地一颤。

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陆博杰僵硬的身体，被她抱得一个趔趄。

他抬起了左手，有些笨拙地，放在了妻子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一家相聚之时，巷子尽头，那片被雨幕模糊的拐角，出现了两个熟悉人影。

他两披着老旧的蓑衣，头上戴着斗笠，雨水顺着干枯的草边往下流淌。

来人竟然是万家福的两人。

李力扯下头上的斗笠，任凭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目光落在团聚的陆博杰一家，内心心如止水。

（打算再憋出一章，今天就更新七章，怕剧情衔接断章难受，想着让大家看得尽兴。再等我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