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医馆

沉闷的叩门声在幽巷中消散不过半息，那扇饱经风霜的厚重木门便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艰涩的呻吟，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远比门外更加浓郁、如同实质般的混合药香扑面而来！这香气不再仅仅是沉淀的草木之息，更夹杂着烟火焦灼、矿物腥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活物在高温下萃取精华的奇异气息，霸道地冲入王刚的鼻腔。

门缝后，现出一人。 一个须发皆白、乱糟糟如同鸟窝般堆在头顶的老者。他脸上沾满了斑驳的黑色炉灰，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连两道长长的白眉毛都未能幸免，染上了几缕灰黑。身上那件本该是白色的粗布道袍，此刻更像是刚从炭堆里捞出来的，大片的烟熏火燎痕迹遍布前襟袖口，黑乎乎一片，几乎看不出本色。浓郁到呛人的草药味几乎凝成实质，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道褶皱里散发出来。

正是此间主人——柳生。

他眯着一双被烟熏得有些发红、却异常锐利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门口这个不速之客：一身宽大得有些不合体的深灰道袍，将身形裹得严严实实；一顶宽檐斗笠压得极低，阴影浓重；脸上更覆着一副古拙冰冷的青铜面具，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与神秘。

“谁？” 柳生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常年被烟火气熏燎的粗粝，“所为何事？” 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但堵在门口的气势却如同盘踞在洞穴里的老山参，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凝药气。

王刚微微躬身，隔着面具，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谦卑，努力消弭着青铜带来的冰冷感：“晚辈……冒昧打扰柳前辈。久闻前辈医术通神，尤擅本源之伤。晚辈丹田受创，根基尽毁，己成废人……辗转至此，只求前辈慈悲，指点一线生机。”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柳生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王刚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在他刻意收敛却依旧难掩虚弱的气息上扫过，鼻翼翕动了一下，仿佛在嗅探王刚身上是否带着不祥或麻烦的气息。最终，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不知是应允还是不满，侧身让开了门缝。

“进来说话。” 他简短地吐出几个字，转身便往里走。

王刚依言，迈步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踏入了这间传说中的医馆小院。

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巷子里微弱的光线和喧嚣。院内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院子不大，西方天井的格局，被周围高耸的院墙和头顶一方狭窄的天空所笼罩。光线显得有些昏暗，仿佛时光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塞满了整个视觉空间的——药！

院子中央，一架架由粗糙竹竿和木条搭成的晒药架子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的、沉默的蛛网。架子上铺陈的不是普通的竹篾，而是一种深褐色的、仿佛浸透了药汁的粗麻布。其上，密密麻麻地晾晒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药草、根茎、果实、甚至是一些奇异的兽骨或矿物。

近处架子上，是成捆的、深绿色的艾草，散发出特有的辛香；旁边铺着片片金黄、形如菊花的干花；远处则是一簇簇暗紫色的、如同枯爪般的不知名根须；还有成串的、火红色的小浆果；以及一些灰白色、带着螺旋纹路的奇异贝壳……阳光艰难地从高墙缝隙和头顶的枝叶间挤进来，在这些药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几分神秘。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味道：干草的燥气、花果的酸甜、根茎的土腥、矿物的冷涩、以及艾草等辛香料的温热……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药之海洋，几乎令人窒息，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心神的力量。

院子一角，靠近一间低矮厢房的地方，便是药气的另一个源头——一个用青砖和黄泥垒砌的硕大土灶。灶膛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力和呛人的烟火气。灶上架着一口巨大无比的黑色铁锅，锅壁极厚，沾满了黑褐色的药垢，锅口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显然刚刚结束熬煮。铁锅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劈好的柴火、几把被药汁染黑的铜铲、以及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瓦瓮，上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药渍，诉说着日复一日的烟火熬炼。

院子另一侧，相对“空旷”些的地方，仅有一方朴素的石桌和两个同样材质的石墩。石桌表面粗糙，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颜色深褐，显然也是常年浸润在药气之中。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片不知从哪棵药草上飘落的枯叶，静静地躺在那里。石墩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透着一股实用至上的粗犷。

整个院落，除了药材、锅炉、石桌石墩，再无他物。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被踩踏得平整坚实，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株不知名的耐阴药草。院墙根下，也随意堆放着一些等待处理或废弃的药渣，散发出淡淡的腐殖质气息。

这里没有假山流水，没有花木葱茏，只有药！铺天盖地的药！被烟火熬炼的药！被岁月沉淀的药！被一位古怪老者视为生命和道途的药！

柳生自顾自地走到那口巨大的黑铁锅旁，拿起一把沾满药垢的铁铲，随意拨弄了一下灶膛里的余烬，火星噼啪溅起几点。他头也不回，沙哑的声音在浓烈的药香中响起： “说吧，丹田如何毁的？多久了？有何症状？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