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苓

青崖剑宗外围，那间紧邻着荒废药圃、原本用于堆放杂物的简陋石屋，被王刚和云苓收拾得勉强像个能住人的地方。破败的木门被修好，漏风的窗户糊上了厚纸，屋内添置了最基础的木床、木桌和两个蒲团。虽然依旧清寒，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烟火气。

王刚将云苓安置在此处，以“流落至此、自愿打理药圃”为由上报了执事。执事见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又确实勤勉地将那片荒废的药圃清理出几分样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她的存在。

最初的疏离和警惕，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消融。

王刚依旧沉默寡言，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拖着尚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去演武坪角落重复那枯燥的基础剑式。汗水浸透麻衣，动作依旧笨拙迟缓，但每一次挥剑，眼神中那刻骨的冰寒似乎被一丝微不可察的专注取代。他知道，这缓慢的积累，是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而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石屋时，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米粥香气。云苓总会安静地等在那里，用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怯懦的眼睛望着他。她会细心地备好温热的清水和简单的饭食，有时是山下换来的粗粮饼，有时是她采摘的山野野菜。虽然简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

“王大哥，吃饭了。” 她的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王刚最初只是沉默地坐下，埋头吃饭，很少回应。云苓便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偷偷抬眼看看他冷硬的侧脸，又迅速低下头。

改变发生在一次意外。

那天王刚练剑时，因强行模仿内门弟子一个稍复杂的发力技巧，牵动了肋下旧伤，剧痛让他瞬间脱力，铁剑脱手飞出，人也踉跄着几乎摔倒。他强撑着回到石屋时，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后背。

云苓看到他的样子，吓得小脸煞白，手中的竹篓都掉在地上。“王大哥！你怎么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手足无措地想扶他又不敢碰。

王刚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却疼得说不出话，只能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云苓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什么，跑到屋角一个简陋的陶罐里，翻出一小包干枯的草药。那是她在清理药圃时，认出几株有止血化瘀功效的寻常草药，自己晒干收起来的。

她手忙脚乱地将草药捣碎，用温水调成糊状，又撕下自己最干净的一块里衣衬布。走到王刚面前，她咬着唇，鼓起莫大的勇气，小声道：“王大哥……我……我帮你敷上吧？这草药……可能……可能有点用……”

王刚抬眼看着她，她眼中满是担忧和害怕，但拿着药布的手却异常坚定。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那清澈眼眸中的恳求，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当那微凉的草药糊敷在疼痛处，带着一丝草药的苦涩清香，王刚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云苓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悄然照进了王刚冰冷死寂的心湖。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薄了许多。

云苓开始尝试着和王刚说话。她会讲一些山下听来的市井趣闻，会指着药圃里新冒芽的草药说它们的名字和功效，虽然都是些凡俗知识，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净。王刚依旧话少，但不再完全沉默。有时会“嗯”一声，有时会简短地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有一次，他看着云苓笨拙地模仿他练剑的样子，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而李天宇，在确认王刚伤势稳定且有云苓照看后，便全心投入到了自己的修行中。他本就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根基扎实，悟性不差。这次为救王刚奔波，又经历了与古月皇甫的两次“交锋”（单方面碾压）和目睹邪祟的恐怖，反而激发了他变强的决心。他闭关苦修，凭借出色的天赋和不懈的努力，终于在一次宗门小比中脱颖而出，被一位内门长老看中，破格收入内门！

消息传来，王刚正在石屋前劈柴。他握着柴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只是力道更沉了几分。他沉默地听着前来报信的外门弟子兴奋的议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替好友高兴的欣慰，有对自身处境的清晰认知，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李天宇在进入内门闭关前，特意来看了王刚一次。看着石屋前挥汗如雨、剑招依旧笨拙却异常专注的王刚，以及旁边安静帮他递水、眼神温柔地落在王刚身上的云苓，李天宇心中百感交集。他拍了拍王刚的肩膀，塞给他一些内门弟子才能领到的、品质更好的伤药和灵石，郑重道：“刚子，好好修炼，照顾好自己……还有她。等我出关！”

王刚看着李天宇意气风发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内门的云雾缭绕的山道上，紧抿着唇，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天宇的离开，并未让石屋变得冷清，反而让王刚和云苓的相处更加自然。

他们开始真正地一起“修炼”。

当然，主要是王刚教云苓。云苓似乎对修炼之道懵懂无知，王刚便从最基础的呼吸吐纳、感应灵气开始教她。云苓学得很慢，感应灵气时常常毫无反应，急得小脸通红。王刚却难得地没有不耐烦，只是用最简单首白的话一遍遍解释，有时还会笨拙地示范。

更多的时候，是云苓陪王刚练剑。她无法像李天宇那样喂招，便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用心地记。当王刚一遍遍重复基础剑式时，她也会在一旁，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努力模仿他的动作。她的动作生涩可笑，毫无章法，却异常认真。

每当王刚因旧伤复发或根基受损导致气息紊乱、动作变形时，云苓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她会默默递上温水和药草，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传递着关切。有时，王刚会在极度疲惫或挫败时，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怜悯，没有催促，只有一种安静的陪伴和全然的信任。

这种信任，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王刚干涸龟裂的心田。

一个微雨的黄昏。 王刚因强行尝试调动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剑招，再次引动了丹田旧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强忍着才没有咳出血来。他拄着铁剑，站在蒙蒙细雨中，雨水打湿了他单薄的麻衣，也模糊了他眼中的痛苦和挫败。

云苓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快步跑到他身边，将伞大部分遮在他头顶。她看着王刚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王刚紧紧攥着剑柄、指节发白的手。

王刚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微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属于她的、独特的温柔气息，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他冰冷的西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云苓更紧地握住。她抬起头，雨丝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清澈的眼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大哥，别急……慢慢来……我……我会一首陪着你练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王刚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压倒了丹田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王刚低头看着被云苓握住的手，又看向她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写满了信赖与情意的眼睛。

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没有再挣扎，反而反手握住了那只微凉柔软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细密的雨丝在破旧的油纸伞外织成朦胧的帘幕，将简陋的石屋和荒废的药圃隔绝成一个静谧的小天地。伞下，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暖流，西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新和一种悄然滋生、心照不宣的甜蜜。

云苓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如同初绽的桃花，羞涩地低下头，却没有抽回手。

王刚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看着眼前人儿低垂的颈项和泛红的耳尖，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在心中汹涌澎湃。那是一种超越了仇恨、超越了屈辱、甚至超越了复仇执念的、更加原始而纯粹的情感。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山门挣扎。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愿意握住他的手，愿意陪他淋雨，愿意与他分享这缓慢而艰难旅程的人。

道侣。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王刚的脑海中。不再是模糊的陪伴，而是心之所向，情之所钟。

雨，还在下。 石屋的角落里，云苓手腕内侧那个荆棘缠绕的淡青色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