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格物救灾

陆远这番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

岸上的孙敬明，一张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身为封疆大吏，在江南地界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顶撞，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你……你放肆！”孙敬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中的陆远，“本官掌管漕运，心系国之命脉，何错之有？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竟敢如此质问本官！简首是目无尊卑，狂悖至极！”

“我有没有错，不是你说了算，是陛下的尚方宝剑说了算。”陆远冷冷地回应，随即对禁军统领下令，“返航，回润州府衙。”

官船缓缓调头，不再理会岸上气得跳脚的孙敬明。

王大锤站在船尾，冲着孙敬明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嘴里还小声嘀咕：“让你个老小子嚣张，碰上我们陆大人，吃瘪了吧！”

秦红拂看着陆远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喜欢看他这副样子，冷静、专注，却又带着一股谁也无法撼动的锋芒。

无论面对的是诡异的凶案，还是权势熏天的重臣，他都一视同仁，只认他心中的那个“理”字。

回到润州府衙，陆远将一张巨大的润州地图铺在桌上，上面用红色的炭笔，标注出了所有溃堤的地点和被淹的村镇。

“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陆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道连线，“你们看，这几处溃堤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洪水从西面八方涌入中下游的平原，根本无处宣泄。如果不尽快堵住缺口，或者找到新的泄洪通道，不出十日，整个润州，都将变成一片汪洋。”

在座的几名本地官员，一个个面如土色。

润州知府刘文辉擦着冷汗，颤声说道：“大人，堵……堵缺口谈何容易啊。黑石峡那地方，水流如此凶猛，人站都站不稳，别说运送土石了。往年也曾有过决堤，都是等水势稍缓，才组织民夫，用人命去填。可这次……这次的水势，比往年大了十倍不止啊！”

另一名负责水利的官员也附和道：“是啊大人，常规的法子根本行不通。下官也想过，在下游开辟新的泄洪渠，可……可那需要动用数十万民夫，耗时数月才能挖成，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困难，没有一个能提出有效的办法。

陆远听着他们的争论，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地敲击着，大脑在飞速运转。

堵？不行，风险太大，等于让民夫去送死。

挖？太慢，等渠道挖好，黄花菜都凉了。

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的江流走向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如果，我们不堵，也不挖呢？”陆远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来‘疏’。”

“疏？”众人更糊涂了。

陆远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黑石峡溃堤口的下游，几处江面相对开阔、水流稍缓的地带，画了几个大大的圆圈。

“传统的筑堤，是用蛮力去对抗水流。水来，我挡。水势越大，堤坝就要修得越高越厚。这是在‘斗’。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和它斗。”

陆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我们要做的是‘引导’。顺着水流的性子，给它安排一条我们想让它走的路。就像驯服一匹烈马，你不能光用鞭子抽，你得给它想要的草料，让它自己跑进你的马厩。”

他指着地图上的圆圈：“我们不需要去堵那百丈宽的缺口。我们只需要在这些地方，用最快的速度，建造一系列特殊的‘导流坝’。这些坝，不是为了拦水，而是为了改变水流的方向，将大部分的洪水，引向这片地势低洼的无人沼泽地。”

说着，他又在地图的另一侧，画出了一片区域。

“这样一来，黑石峡主河道的水压，会立刻减小。我们就能从容地去修复那里的主堤。同时，被引入沼泽地的洪水，也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一举两得。”

这个想法，石破天惊。

在场的所有官员，包括那些自诩为水利专家的，都听得目瞪口呆。

治水还能这么治？不堵不拦，反而主动给洪水开路？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一名年长的水利官忍不住站出来质疑：“大人，您这想法……恕下官首言，太过异想天开了。您说的那个‘导流坝’，要如何建造？用什么来建？如今城中一片汪洋，连取土石都困难重重，更别说在江心施工了。”

“谁说一定要用土石？”陆远反问。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好的图纸，在桌上摊开。

图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由无数巨大木桩和木板构成的巨大箱体结构，内部还分成了许多小格子。

“这是我设计的‘沉箱式导流坝’。”陆远指着图纸，“我们不需要土石，只需要木头。润州地处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木材。我们可以征用城中所有未被淹的房屋木料、征用下游所有商船的木板，发动所有会木工的工匠，日夜赶工，在岸上将这些巨大的木箱子造好。”

“然后呢？”

“然后，用船将这些空心木箱拖到预定水域，打开底部的阀门，让江水灌入，它就会自动下沉。下沉之后，我们再从上游用船运来石块和沙袋，投入箱中。一个坚固的、临时的水下堤坝，就完成了。我们用几十个这样的沉箱，在江中摆出一个弧形，就能像梳子一样，将洪水分流！”

安静。

所有人都被陆远这套详尽、精密、而又匪夷所思的方案给震住了。

他们看着图纸上那标注着各种尺寸、角度和力学分析的“沉箱”，感觉像是在看天书。

王大锤凑在旁边，看得是云里雾里，但他不懂不代表他不信。

他只知道，陆哥说行，那就一定行！他挺起胸膛，好像这玩意儿是他设计的一样。

秦红拂则静静地看着陆远，看着他自信满满地阐述着自己的方案，她忽然觉得，他所说的“格物致知”，是一种能够真正改变世界、拯救生命的力量。

“这……这木头箱子……能挡住水？”刘知府还是不敢相信。

陆远笑了。

他走到院子里，让王大锤找来一个木盆，装满水。他又找来几个小木块，搭成一个微缩版的沉箱模型。

“看好了。”

陆远将空心的木块模型放入水中，它轻飘飘地浮在水面。然后，他从旁边抓起一把沙土，缓缓倒入木块模型中。

奇迹发生了。

随着沙土的增多，木块模型开始缓缓下沉，最终稳稳地坐落在了盆底。随后，陆远用手在盆中搅动水流，模拟江水的冲击。那小小的木块模型，竟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它不是靠自己挡水，”陆远解释道，“它是靠自身的重量，以及水流对它产生的巨大压力，将自己死死地压在江底。水流越急，它就越稳。”

这一刻，后堂之内，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

刘知府和几名水利官员，看着盆里那个小小的模型，再看看陆远，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对钦差的敬畏，而是对一种未知而强大的……崇拜。

“神了！真是神了！”刘知府激动得语无伦次，“下官……下官这就去组织人手！全城……不，全州的工匠和民夫，全都听凭大人调遣！”

陆远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张隐藏在幕后的、带着嘲讽笑意的千面人面具。

“千面人，你想用天灾来动摇国本，斩断大唐的龙脉。那我就用这格物之法，在这滔天洪水中，为你，也为这天下的百姓，重新筑起一道……名为‘希望’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