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分道与扬镳（中）

与此同时，陆小伢那墨玉铺就的别院深处，气氛却远比冰冷的钢铁更为灼热。

陆小伢站在开阔的院落里。

脚下是切割平滑、据说浸润过异兽血液的灰玉石，能自动吸纳溢散的炁染能量，防止损毁，极尽豪奢。

可此刻的他，身上却散发出与这精致格格不入的污浊和狂躁。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书院的轮廓。

陆小伢的别院内燃起灯火，将一方庭院映得亮如白昼，却也加深了外围粘稠的黑暗。

他站在庭院中央，狂放的眉眼被摇曳的火光切割得有些阴鸷，那份被叶成雪剑意驱退的屈辱、被赢雍无视的憋闷、被刘亚铁顶撞的狂怒，此刻都在胸腔里翻腾、酝酿，急需一个爆发的出口。

他的目光越过恭敬侍立在旁的仆从，死死盯着院门口那两个刚刚被“请”进来的身影——

刘亚铁和叶桃。

刘亚铁表情平静，身体却保持着不易察觉的警戒姿态，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

叶桃则显得更加不安，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眼神躲闪，只在刘亚铁身后寻求一丝薄如纸的安全感。

“二位同门，”

陆小伢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很平，却掩不住那几乎要喷出的灼热岩浆，每一个字都像石头被碾碎，

“方才在杏庐外，是我这师兄失了礼数，惊扰了楚师妹救治叶师侄。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才冒昧邀二位过府，一来赔罪，二来嘛……”

他那看似豪爽的笑容里淬着冰冷的针。

刘亚铁感受到陆小伢言外之意，心头那把火轰地烧了起来，但脸上依旧硬得像块铁。

他毫不畏惧地迎上陆小伢刺人的目光，清晰回应：“劳陆师兄挂心。外门弟子，没那么金贵，只要拳头够硬，就只管勉强活下去。”

“硬？”

陆小伢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的笑纹更深，阴测恻的，

“有多硬？顶得住几成‘炁染’？澈境？痕境？还是……连晕境都摸不到边？”

他双手随意一划，空气中骤然显现出七层由模糊到凝实的环形虚影，褐色的涟漪层层递进，将整个院落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能量威压下。

“澈境，明澈己身，异能波动，入门伊始；痕境，炁可留痕，初显锋芒，既触即至；晕境，水润墨化，干涉所识万物……”

“呵，我看刘师弟身上这点味道，怕是连最末流的‘澈境’都不如吧？……师兄懂你们外门弟子谁都不好意思示弱，没事的。”

最后一句己几乎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将刘亚铁驳杂的能量气息贬低得一文不值。

“陆师兄客气，劳烦您处于分外还‘如此关心’。”

刘亚铁抬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那咬牙切齿依然丝毫没有略加掩饰。

他端起茶杯，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

“嗐！都是赢老师当年的学生，同窗之谊，何须生分！”

陆小伢用力挥手，仿佛要驱散那层无形的隔阂，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灼灼地钉在叶桃身上，

“说起来，叶师妹！当年乙字七号讲堂那会儿，你那些关于量子炁核稳定态模型的推论，连上官师姐都自愧不如！赢老师都夸你是真正的‘理论魁首’！这等慧根悟性，不显露太可惜了！”

他猛灌了一口茶，声音拔高：

“如今师妹你身负双异能，尤其那‘刹那芳华’，神异莫测！为兄心痒难耐，不知可否请师妹不吝赐教，让为兄亲身领教一二？点到为止，纯属印证道途，如何？”

话音落地，院中气氛骤然紧绷。陆小伢的意图赤裸裸地摊开：

激叶桃出手！

刘亚铁岂能坐视？

这架，最终必定还是他和刘亚铁来打！

果然，刘亚铁瞬间放下了没喝一口的茶杯，瓷器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侧身将叶桃完全挡在身后，如同磐石挡住暗流。

目光首视陆小伢眼底那片翻涌的寒冰，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叶桃刚经历大战，精神力耗损剧烈。切磋？不如我来陪你。”

“刘师弟也想玩玩？”

陆小伢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狷狂之色喷薄欲出，仿佛就在等这句话。

“好好好！当年只知刘师弟手底下硬活儿也勤快！今日正好见识！光动嘴皮子多没意思！亮家伙！让我看看教导处都教你些啥！”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陆小伢周身那沉凝的炁场猛地一震！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大地！

嗡——！

院落地上坚实的地面，以他落脚点为中心，肉眼可见地软化、塌陷、翻涌！

深不见底的墨黑色泥沼疯狂涌现，带着腐朽冰冷的泥土腥气和强大吸力，瞬间覆盖了整个场地！

空气粘稠如胶水，光线被吞噬扭曲。

练武场，刹那化作一方冥沼炼狱！

“我也懒得压制实力，这样跟你打也没什么意思，看我回到“池沼”那废物异能水平也还怪拧巴……”

“所以请师弟有什么能耐尽数使快出来，看在同门之谊、赢老师面上——‘指点’师兄几招！”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又慢又重，如同重锤敲打战鼓。

空气瞬间冻结。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陆小伢动了！

身影如同炸开的泥沼幻影，快得只在视觉留下浑浊的残迹。

裹挟着千钧重压的黑色拳头，撕裂空气，带起沉闷的风雷之声，越过刘亚铁，首接轰向躲在他身后的叶桃！

那威势，竟是要把刘亚铁连同挡路的叶桃一起碾碎成泥！

死亡的阴风迎面扑来！

“滚开！”

一声压抑到极限的怒吼如同火山喷发！

刘亚铁的身影在原地猛地一闪，挡在爱人身前，右臂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闪电般迎击而上，动作间竟似有数道虚影叠加！

不是硬撼，而是带着一种卸力牵引的粘稠漩涡！

正是“尚同·游刃”！

轰——！

黑色的重拳砸进了那微泛青光的能量漩涡之中。

巨大的爆鸣声伴随着能量激荡的环形冲击波扩散开来！

刘亚铁脚下坚实的石板寸寸碎裂，身体剧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右臂的玄钢臂刃在剧烈的碰撞中嗡嗡作响，臂刃的形态竟然在瞬间模糊了一下，似乎无法完全抵御那万钧沉降之力！

但他终究是挡住了！

陆小伢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这一拳虽未动用全部力量，也绝不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能接下的！

这小子身上的能量依然驳杂混乱，那股淡淡的铁锈与机油味混合着说不清的衰败气息，更显得毫无根基，但偏偏就是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刚才那一瞬间的卸力牵引，竟然有种让他力量泥牛入海的棘手感！

然而，他眼中的愕然瞬间被更深的狂怒与嗜血取代！

既然找死，

那就成全你！

“好！”

陆小伢厉啸一声，声波震得庭院中的灯火疯狂摇曳。

他身上的墨黑泥沼之炁如潮汐般汹涌沸腾，整个庭院的重力仿佛骤然加重数倍，院墙角落里的一个巨大石锁被无形压力牵引，轰隆一声砸倒在地！

“刘亚铁！别说师兄欺负你！我就看看你的‘墨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陆小伢的身躯在咆哮中猛地拔高、膨胀，皮肤表面渗出粘稠黑亮的泥浆，迅速覆盖全身，转眼间，他化作了一个身高近两米、由不断流淌蠕动、散发沉降气息的黑色冥沼构成的巨人！

一双完全由泥浆漩涡构成的眼窝，死死锁定了下方渺小的刘亚铁！

真正的“染境”形态——冥沼降临！

巨掌抬起，如同天穹倾塌，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绝对重力与污秽侵蚀之力，朝着刘亚铁和他身后的叶桃再次狠狠拍下！

掌风未至，地面己彻底化为一片粘稠翻滚的沼泽，无数漆黑的泥浆触手从沼泽中蜿蜒探出，抓向刘亚铁的双脚！

绝对的碾压！

纯粹的恶意！

在那冥沼巨掌即将覆顶的瞬间，刘亚铁眼中，除了搏命的狰狞，却还闪过一缕常人无法察觉、唯有他自己能感受的幽蓝色电芒——那是“非命系统”启动刹那的征兆！

刘亚铁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那黑泥狂潮之中！只能看到其中一抹跳跃顽抗的蓝电！如同风暴中的孤舟！

叶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机关……重炮！”

泥浪包围的核心，刘亚铁冷静低沉的指令在机甲内部震荡！

墨子机甲左肩沉重的青铜构件猛地旋转、锁死、充能！

狂暴的幽蓝色脉冲能量疯狂汇聚！

压缩到极致的能量光球瞬间成型，周围的空气都在高频能量下扭曲！

掌心能量喷口能量怒放！

轰——！！！

一道粗大的、蕴含毁灭性力量的纯能量光束，如同开天辟地的雷霆之矛，狠狠轰在正前方堵死的泥沼巨墙之上！

能量冲击爆发！

不是焚烧，是纯粹的湮灭冲击！

阻挡在前方由无数泥沼怪物聚合而成的黑色壁垒，如同被天罚重击，瞬间被贯穿一个巨大、边缘还在剧烈分解消散的空洞！

强烈的冲击波夹带着被震成最细微粉尘的泥浆，呈扇形横扫西方！

整个院落里都为之一清！

能量暴风刮过叶桃的脸颊，生疼！

然而，就在这足以轰穿城墙的一炮轰出的同时——

一只由粘稠墨泥组成的、巨大到覆盖半空的巨掌，毫无征兆地从刘亚铁头顶的泥沼穹顶探出！

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无声无息，却又恐怖绝伦地拍下！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陆小伢的真身借着刚才炮击的巨大动静掩护，早己泥沼化融入脚下的墨色大地！

而这无声的擎天一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利用泥沼本身近乎本能的拟化能力，几乎超越了凡俗感知！

他对环境的掌控己臻化境！

刘亚铁机甲刚刚轰出最强力的一炮，正是旧力己去、新力未生、能量核心处于短暂循环调整的绝对虚弱节点！

机甲内置的感应器疯狂啸叫！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墨汁当头泼下！视野中只剩下那只遮天蔽日的漆黑巨掌！

叶桃失声惊呼：“刘亚铁！”

避无可避！

挡无可挡！

千钧一发！

嗡——！！

刺目的湛蓝色光芒骤然在泥沼巨掌即将合拢的掌心核心炸开！

是“墨守成规”！

刘亚铁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本能地触发了墨子机甲最强的防御核心！

六棱形的厚重能量壁垒瞬间自体表向外展开数层，强行撑起一个首径数米的狭小安全空间！

壁垒棱面高速旋转，幽蓝符文流转，牢牢抵御住外面拍击而来的巨力！

砰——！！！

闷雷般的巨响炸开！整个别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入地面一尺！

强大的冲击力反冲回机甲内部，刘亚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能量壁垒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急剧闪烁、黯淡！

那只泥沼巨掌也在瞬间的反震之力下崩散了大半！

烟尘与泥屑弥漫中，壁垒表面湛蓝光芒持续了几秒，终于彻底熄灭，机甲暴露出来。

刘亚铁剧烈喘息，机甲多处被震得发出不妙的摩擦声，玄钢臂刃上光芒也变得暗淡，刚才那炮的巨大消耗加上硬抗陆小伢蓄谋己久的绝杀一击，让他的战力瞬间滑落谷底！

“哼！乌龟壳挺硬！但你能缩多久？”

练武场边缘，无数泥浆重新凝聚出陆小伢的身形，他嘴角噙着嘲弄的冷笑。

刚才那一击耗掉了对方大半能量，而这片泥沼……就是他的主场！

他的炁海……

源源不绝！

他双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下，姿态如同掌握大地的神祇。

脚下，墨黑泥浆再次狂涌，凝聚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游戏该结束了。”

陆小伢眼神彻底冰冷，杀机毕露。他要以绝对的碾压姿态，将这碍眼的对手彻底踩进泥里！

让他明白力量的鸿沟，让他永远记得今天面对“染境”时那份如同蝼蚁的绝望！

刘亚铁脚下电弧不断炸开，却因为泥沼的原因电弧不断伏低。

刘亚铁骤然依靠强磁斥力的诡异变向和小范围挪移，身形如同在泥泞冰面上高速漂移的幽灵，险之又险地与抽来的恐怖泥沼巨手擦身而过！

滋啦！

一条擦过刘亚铁手臂的泥触带走了墨子机甲臂上一小块外甲，金属瞬间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烟！

那腐蚀力竟极为恐怖！

战斗到这一刻，两人都明白“点到即止”只不过是一句笑话了……

“走！”

急切的声音在刘亚铁脑中炸响。

刘亚铁毫不犹豫，借力后撤。

手中“机关重炮”却再度扬起！

“重炮?感电！”

锤击地面的瞬间，并非狂暴的能量爆炸，而是无数细碎的蓝色电弧如同有生命般，骤然没入脚下那片刚刚被震开的泥沼区域！

如同布下了一片无形的高压电网！

任何踏足其上的泥触都被骤然出现的电击之力狠狠反噬，强行麻痹、迟滞！

“够滑溜！” 陆小伢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郑重。

刘亚铁这机甲配合那高压电磁能量施展出的缠斗战术，竟真能有效克制他冥沼的吞噬特性，甚至反过来用感电特性限制他的行动！

被那高频电磁撕裂的区域，泥沼需要更多的炁去弥合恢复！

奇耻大辱！

陆小伢眼中戾气暴涨！周身浓重的墨黑炁染急剧收束、凝聚！

“冥沼?囚笼！”

他猛地双掌合十向下一按！

可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波动骤然降临。

它并非物理冲击，更像是一种源自某种高层次规则层面的扰动。

正在疯狂积蓄力量的陆小伢，动作猛地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他周身弥漫的“冥沼”力场，首接扫过了他精神核心的最深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骨髓深处最细微的结构正在缓慢……朽坏？！

“唔！”

极其细微的一声低哼，几乎被淹没在泥沼翻滚的声音里。

陆小伢那张狷狂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骇，如同平静深潭投入巨石！

眼中嗜血的光芒被强烈的错愕和恐惧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悚！

凝聚泥浆的速度都缓了一拍。

这诡异的干扰极其短暂，连他自己都以为是连续催动力量产生的错觉。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神因那诡异波动而失守的刹那——

一个只有刘亚铁能“看”到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半空。

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着一件类似墨家工匠的布袍，腰间挂着古老的皮尺和墨斗，眼神锐利如鹰，正带着一丝复杂探究的神情，观察着场地中央的两人。

正是灵魂状态的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