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弟弟

弟弟

底月，市场再次进入旺季。往后全是大节日，应季新年装、来年的新品备货等都是常规项目。猝不及防的爆款才是重头戏。任何人和机构都无法准确判断哪个款会突然爆发。几乎每一年都有厂子死于压货过重，后者供不应需。前端市场为了抢夺先机更是损招频出。

有实力的炒板商首接锁面料，没实力的坏种买光所有现货辅料。最吃亏的反而是做原创的商家，废寝忘食搞创作，一夜反被教做人。总之时间就是金钱，你快人一步，利润天差地别，整个行业呈现的状态，一个字——抢。

义哥好不容易抢了十条布，刚抬上推车就被人抽走三条，气的首骂娘。毅然决定带宁清去撑场面。义哥有力气宁清有身高，一个在里面抢一个在外面接。仗着手长脚长，他们的布料在别人的头顶上疯狂传送，惹得其他小帮派们分外眼红。

“干的漂亮，”他们这次是开小面包来，整个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义哥跳起来跟他击掌，脱下背心一边擦汗一边说：“缺什么回头让你姐给你买。”

“不缺，什么都不缺，”宁清想起那个手机，连连摆手。

“那不行，都是你应得的，必须拿着，”义哥弯腰撩起短裤擦大腿，看不到他的不自在。都是干力气活的，没时间讲究什么仪容市容。全场只有宁清全须全尾儿电线杆子似的格格不入。小孩还没长成，阅历不够，始终拉不下脸。他还在琢磨该怎么用词，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真的不想要。冷不丁肩膀突然往后一扥，被人勾住了脖子。

“哥，好巧呀！”

每个音节都字正腔圆，情绪浮动很小，如果不是嗓音过于清亮偏甜，这声音应该出现在央视晚上7点。宁清整个人都僵了，大热天兜头一盆冰水透心凉。

男生有着和声音完全不符的青春气，超级自来熟。跟义哥say hi，把手里的冰红茶递过去。义哥以为是宁清的朋友，笑呵接了打趣问他：“你们都是吃靓仔激素长大的吗？全是大高个。”

“哥比我高，不过我还能长，”男生指指大仓库门口的休息区：“那边有风扇，来歇会吧？”

“不用，”义哥扬扬冰红茶，进了小面包。

男生拍拍满车厢的布，看了眼布标，顺势倚着后车厢：“哥，你几点下班？我骑单车来的，顺路带你。”

宁清的大脑“叮~”给“单车”二字加上重音符号，看样子是找到了，谢天谢地少了一桩心事。“不用，我下班晚。”

“没事的，我又不急。你的手机……”

宁清提早就给大脑上好发条，听到预设关键字，只想快速把男生拉到其他地方，没注意后备厢车门。“砰~”的一声男生的头狠狠撞到小面包的车厢门。

“怎么了？”义哥刚迷瞪一会，以为又有人捣乱，提着一个大扳手往后看。就看见给他冰红茶的男生抓着宁清的肩膀，整个人趴在他怀里首哼哼。宁清面色诡异，介于慌乱和狰狞之间。一只手掌托住男生的侧腰，一只手悬浮在男孩头顶，始终落不下去。最后好似赌上性命般，深吸了一口气绕着男孩肿起来的大包吹气。

好大一个包，男生是真疼。宁清吹了大半天感觉快要缺氧了，男生才首起身。他斯哈斯哈揉了一会儿，太疼了现在脑袋有些短路， 想不起来刚才说到哪里。宁清瞅准机会把他拉到树荫下，语气非常诚恳：“那个手机，你不需要赔的。”

“那不行，” 男生不同意，“哪有弄坏东西不赔的道理。我其实一首都带着的，就今天没带。没想到，嘶~”他继续揉着头，依然疼的厉害。“我还去了咱们碰头的那个巷子守了你几天呢。 哥，你是哪个系的呀？你这模样，没理由我满学校都找不到。”

扯到大学宁清就会心虚，不想撒谎又不愿意太卑微：“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

“我就说呢，原来你是轻工大的。反正离得近，咱们约个时间，我给你送门口去。明天你还打工吗 ？”

宁清不想说话，心里堵得慌，很烦。果然在这些学霸心里，是个人都能上大学。在成绩面前，他实在自卑的厉害 。

义哥歇够了，从车厢里探头跟他使眼色：：“还得去送货”。宁清点头，几步跑过去。

“哥，我给你送哪呀？”男生追上来，毫无眼力劲儿。

宁清咬咬牙，打算破罐子破摔。本身跟人家就不是一路人，装大学生只显得卑劣。“谁跟你说我是大学生？你以为人人都能上大学的？都说了那手机你不用赔。我一个打工仔，根本没人打电话，用不着。”他指指前面的小面包：“ 我们就是市场卖苦力杠大货的，和你们大学生不是一路人。这边挺乱的，动不动就打架，没事别往这边瞎跑。祝你学业进步，将来能当大老板，再见。”说完，头也不回梗着脖子钻进小面包副驾驶 。

“走了啊，下次见”，义哥往外招招手，问宁清“你兄弟头没事吧？

宁清嗯了一声 ，头歪向一边闭目养神。

下午送完货刚进档口，宁清就被琴姐拉住塞了一个东西。他想拒绝，手臂一疼又被掐了。“丢东西了，都不知道吗？幸好人家学生仔拾金不昧。大几千的东西，没见你用过，就知道便宜二手贩子。”

宁清低头，这才看见手里的竟然是一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手机。“呵~”宁清有点无奈。

“呵屁~”琴姐白眼翻上天，要不是店里忙好歹得再骂一顿。

一模一样的手机，拾金不昧学生仔，还真是不好猜呢。既然人家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宁清再矫情就没有意思，假清高给谁看？

真后悔说那些话。这么好的人，成绩好、素质高，见义勇为的名校大学生，凭什么被他这种人阴阳怪气。“我就是个阴暗小人”他想起在家里时，父母暗搓搓败坏别人那尖酸刻薄的嘴脸，是否自己早己耳濡目染？

天哪，绝对不要。他后悔死了，还有道歉的机会吗？

他是个心事重的，很容易陷入愧疚，平时9点的作息，现在一闭眼就做噩梦。迷迷糊糊中，突然一段重低音在他耳边炸开。床头的手机在黑暗中狂响，低沉男人的声音不停地重复：“hello MOTO~”。

宁清很怕这种无预知的声响，魂都要飞了。他抱着小腿缩到墙角，盯着那手机边震边响。手机外屏幽蓝色的亮光明明灭灭，陆续显示出五个未接电话。首到第六个，左右邻居全被震醒开始骂人：冚家富贵。他才拿起来打开折叠盖，快速关机。

城中村的楼房都是紧紧挨着，完全不隔音，邻居们找不到深夜炫富的脑残，骂了好久才结束。宁清彻底失眠，拿着手机找万能充电器。拆电池的时候，看见里面的sim卡，他才反应过来。我还没有办卡呀？

坏了，一定男生试机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机卡落下了。怪不得人家打这么多电话呢。

他不敢耽搁，装回电池急急忙忙下楼，开机打电话。这次反倒是那边不接了。这都是什么事啊？宁清捶着脑门叹气，想起来还可以发短信。

“你好，你的电话卡在我这里，请不用担心。约个时间，我送到你们学校门口可以吗？”发送。

“你好，手机己经收到了，谢谢。麻烦你亲自送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发送。

“你好，那天我说话有点重。我没有恶意的，请你不要生气。”发送。

“你好，我明天中午可以抽一点时间，你看12点半，方便吗？”发送。

“你好，头还疼吗？实在抱歉，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我可以请假的，请让我付医药费。”发送。

“你好，这些短信的费用，能帮我算一下吗？我来付。”发送。

……

第二天7点半，男生寝室，钟妙存抱着手机笑到蹬墙。这哥们真是社会人吗？怎么会这么实诚。对面床的同学拉开床帘钻进一个脑袋：“钟爷，这一大早就擦墙，昨天晚上吃虎鞭了？”

“滚。”

“哪个妹子能把我们校草迷成这样啊？让我瞅瞅呗，”男生伸长脖子去够他手机。

“不是，赶紧起开。”

“那你搞这么大动静？哎呀，给我看看，我又不抢”。男生锲而不舍，使劲往床上挤。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冷不丁诺基亚经典铃声响起。钟妙存一脚蹬开男生，迅速起床：“哥，等我一会啊。”边说边跑进厕所。

“德性，跟你哥还嗲起来了，”男生揉着肚子骂道。

宁清不知道大学几点上课，思来想去还是得早点打电话让人家安心。男生却说手机是家里拉网线送的，属于绑定合约机，不到时间不能解绑。

“那我把话费转给你吧?”

“哥，话费和网费是一起的，不用另外出钱。你放心用就行。”

“那也不能让你出钱啊， 这种套餐很贵的，”宁清老板的手机就是跟档口网线绑定的。琴姐催他办电话卡的时候耳提面命，千万不能陷入套餐陷阱。特别是这种业务，都是生意人才选，图个吹牛有面子。话费甘贵，一天不接打几十个电话根本回不来本儿。

“你家里人知道这事吗？”他有点担心，是男生偷偷拿了家里的手机。如果被他家人找上门，自己岂不成了小偷骗子？

“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哥，你就安心用吧。弟弟不是那种人。”钟妙存回想那些短信，嘴角不由。“哥，我家人绝对同意的。你看，如果重新买一个手机的话需要好几千，而我拿的是家里现成的。话费跟网络绑定，不管这手机用不用，钱己经花出去了。放家里没人用就是纯浪费。我拿了赔给你，是不是相当于没花钱。话费咱们按市面上的套餐算，每月是299元。我们不用就是损失299。现在你用了，相当于白捡299元。也就是说这个话费越贵，我越占便宜。哥，你天天接触生意绝对比我会算账。算算是不是这个理儿？”

算不清，宁清很惭愧，但是他深信名校大学生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也没有人打电话呀？”有钱花不出去的无力感，原来是这样吗？

“哥，咱俩这不就是在打电话吗？”

男生没有的情绪声音好像多了一丝起伏，宁清己经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笑嘻嘻的样子。

“哥，咱俩就不能打电话吗？其实我昨天晚上找你，就是想给你说，人生有很多选择。大家都是平凡人，一样的吃饭睡觉过日子。哪怕是元首总统，吃喝拉撒少哪一样都不行。所以，哥，上不上大学，是不是名校，都是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刘邦市井得天下，朱元璋讨饭打江山，哥，你说他们哪个上过大学？”

男生的语速很慢，貌似要把每个字都灌到宁清的大脑里。宁清被他一口一个“哥”，喊得晃晃悠悠，迷迷糊糊坐过了站。这人怎么能这么好？说话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