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用武之地

同年十月，钟家老爷子寿终正寝，各界人士纷纷悼唁。二七后，钟妙存返回穗城，眼眶觑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宁清为了上镜好看强制减肥，两个人靠在一起，骨头硌骨头，生疼又不愿意挪开。

宁清见他面色消沉，找不出安慰的词。没话找话，问了句：“我听说你家那边做红白事规矩很多。”

钟妙存累到连眼皮都懒得抬：“嗯，今晚要回去敬香，一首到七七。”他把一张叠成三角状的黄符纸交给宁清：“收好，保平安的。”

“连我也有份啊？”宁清很意外。赶紧收好，怕犯忌讳不敢多问。改口说：“我上次路过如意那边，看见你姐早就回来了。”

钟妙存散了架一般躺在宁清身后，曲起膝盖用身体把他圈起来：“我得跪祠堂。”

“明白，谁叫钟妙存是孙子呢。以后要继承香火的，”宁清想。

待身后传来平缓的呼吸声，钟妙存睡着，宁清起身继续干活。

网拍这些天，他终于接到了其他摄影工作室的商单。这次是拍帽子。客户一眼就相中他的脸，带了一堆配饰和衣服。

他是按款收费的，客户大姐拍几张就要求换衣服。还总是否定原先的搭配，一个帽子能换好几套衣服。

摄影师铁青着脸，机械式的按快门。化妆师要跟造型，捏住尖头梳咬着后槽牙骂脏话，只张嘴不出声的那种。

客人走后，化妆师过来递烟。这是个信号，别管你抽不抽，说明人家认可你。只要建立关系，以后就能互相介绍活。

宁清双手接了，说：“谢谢，平哥。”

平哥顶多一米六，一手叉腰一手夹烟，仰头对宁清吐烟圈。由高往下看，像个沸腾的茶壶。“啧，你小子脾气真好。被欺负成那样都不翻脸。”

宁清心里想，没人欺负我呀？但他不敢问，担心平哥看出他是新手。平哥抽完一支烟，舌头在嘴里“咔哒”响：“长这么帅不红，天理难容啊。以后多关照哥啊。”

宁清赶紧谦虚：“没有没有，以后还得平哥多照顾。”

平哥笑出一脸褶子，咬着后槽牙，欲言又止。最后拍拍他的胳膊：“以后接这种单，要计时，懂吗？真看不得老实孩子受欺负。死老娘们，真他妈恶心。记得拉黑名单。”

后来他才知道，客户的这种行为叫骗单。那女的每否定一套搭配，就白嫖一套图。在场几个人除了宁清，看破不说破。事不关己，也不愿意得罪顾客。单看模特自己够不够警觉，敢不敢撕破脸。

宁清没有后台，更没有名气。露脸照比拍裤子价格高，没觉得吃亏。第二季的约拍，照样没骨气的接了，谁让他穷呢。

化妆师还是平哥，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他赔着笑，给平哥递烟：“平哥费心了，小弟缺钱没得选。”

做这行的人，鱼龙混杂，插科打诨没几句真话。平哥在业界属于前辈，正职是跟剧组的化妆师。养两个儿子开销大，剧组没活的时候，才来接平面商单。

他把烟别在耳后，摆出茶壶姿势训话：“没钱可以找富婆姐姐拿呀。下不去口没关系，哥给你整点药，保证猪扒塞貂蝉。”

明知不是好话，也没什么好争辩，宁清赔着笑，就此翻篇。回来之后，上架了帽子类目。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换个赛道照样挣钱。

黎重闲着无聊，签了几场巡回漫展。尽管新造型每一套都用心设计，造价不菲，但是在网上的反响平平。偶尔一两张爆图，下面全在骂修图过度。

他把这事归结在宁清身上。说宝地缺贵人，诸事皆不顺。每次打电话都要发牢骚，嫌位置不好，嫌摄影师太菜，嫌主办方脑残。嫌宁清有福不享没苦硬吃：“这么大的金主站你面前，你好歹看一眼啊。”

他不能接受，宁清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不理解当模特有什么好玩的，来回几个动作拍一天，衣服也不好看。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条件每天跟着主办方东奔西走。高跟鞋把后脚跟磨出泡，还要微笑着被有色眼镜指指点点，骂人妖。

切，一群狗逼玩意儿，就知道叫叫叫。哪天抓到活体黑子，老子放屁崩死你们。

这天宁清正在棚里忙拍摄，影棚的侧门突然打开，探进来一个大裙摆。黎重拎着高跟鞋，大咧咧走进来往侧边沙发一躺，看他们拍摄。

这个位置是工作人员准备区，被摄影灯挡在后面。不影响模特发挥，同时可以看到拍摄期间的小状况，继而及时修正。

工作期间的阿j非常敬业，递个眼神当做打招呼，绝不会为小事放下相机。

几个跟拍的客户激动坏了，以为黎重是外模听不懂中文，开始讲白话飙荤段子。

黎重刚从外地回来，昏昏欲睡，迷迷糊糊感觉对面有个人。他以为是宁清，搭住那人的肩：“好了没，我想喝砂锅粥。”

“没问题，嘿嘿，哥哥带你去吃大鲍鱼啊，”那人猥琐的笑着，伸手去摸黎重的脸。黎重这才清醒过来，抄起茶盘上茶宠，劈头盖脸砸过去。

为了隔绝客户闲聊，调动模特的积极性，影棚的音乐声都很大。茶宠磕脑袋的声响，被大家误以为是鼓点重低音。首到男人发出惨叫，大骂着想要反击，众人才发觉出事了。

当地派出所内，黎重力战群雄，跟几个客户对骂。那个被打的男人，几次都想冲过来动手。宁清护在黎重前面，挡着男人不让过。

阿j分得清大小王，散客和vic不可同类而语。从他提供的多角度监控录像里，可以轻而易举判断谁才是寻衅滋事那一方。但毕竟男人头破血流，黎重被判定防卫过当。

民警想让他们和解：“我们知道你是受害者，但是大老爷们被碰一下小手，也不能往死里打对不对。”

黎重可不这么认为，假如手不是自己的，恨不得剁掉重新长。

宁清有经验，主动包揽，说：“阿sir，我朋友穿裙子是工作需要，不会一辈子穿裙子。而他是看见穿裙子就以为是小姑娘，才满口脏话动手动脚的，这叫猥亵。如果我朋友是女孩，我们又不在场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

宁清很平静，当着所有人的面背了一通《刑法》第二十条和第二百九三条。男人那方，瞬间哑火。连派出所民警都觉得人不可貌相。毕竟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网拍模特除了脸一无是处。

派出所出警及时，黎重现在踩的还是高跟鞋。刚出警局就把鞋子踢出几米远，说脚疼。宁清托阿j把鞋子带回影棚，对黎重说：“我去买拖鞋，你在这等我一会。”

黎重耍赖：“我不相信你的眼光，你背我一起去。”

晚上九点多，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宁清担心黎重落单，万一那几个男人气不过回来闹事呢？背对着黎重弓起后背：“上来吧。”

“好嘞，”黎重也不客气，扔掉裙撑，猴一样趴的稳稳的。

黎重虽然瘦，可近一米九的身高单称骨头也要上百斤。宁清背着他走了一条街都没找到商店。把他放在人行道的石墩子上，说：“这边安全，你坐一会，等我找到卖鞋的再来背你过去。”

黎重只是撒娇，现在心满意足：“没事儿，我打赤脚就行。就在这儿拦个车，咱们一起回去。我还是想吃砂锅粥。”

二人正说着，旁边急速驶过一辆小轿车，在离他们不远的停车区“嘎”停住。

庄思尧摔车门，指着宁清开骂：“痴线啦你，你知唔知系路痴嚟嘅？电话又唔接，真系想激死我咩？”

宁清一激灵，恨不得把头缩进肚子里。刚出事的时候，正巧庄思尧打电话过来。他忙着护黎重，事情都没说明白，手机好像还在阿j的工作室。黎重光着脚从石墩子上跳下来，提着裙摆迎难而上。

金发碧眼、蓬蓬裙、粉白的一张怨怼小脸，庄思尧吓一跳。刚才的嚣张气焰“咻~”消失的无影无踪。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念个什么辟邪咒。他见过黎重的照片，知道这孩子母系那边的基因重，长的跟假人似的。

但按现在的网络风气，就崇尚把照片往假人方向P。黎重是女装大佬，哪有不p图的。万万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假”，还是个近一米九会动的“假人”。

黎重拎着裙摆，气势汹汹的围着庄思尧转了两圈。然后跟他并排站在一起，抬手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的身高差。这才走回宁清身边，大拇指向后指着庄思尧给宁清使眼色：“就是他呀？”

宁清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黎重表情凝重，转头扫了一眼庄思尧：“这也不咋地啊，顶多看个脸。不行，我不服。”说着，他拎着裙摆再次返回：“唉，你多大了？”

一会的时间，被莫名其妙比划好几次，庄思尧气的牙痒痒：“警察叔叔我芳龄26岁。你有意见？”

“啊？”黎重像是听到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双手捂住嘴巴发出响亮的疑问。“噗呲”笑了，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回去。拉住宁清的手，在他耳边嚷嚷：“他都26啦！他不行的，真不行。你相信我，26绝对不行！！！”

黎重自以为机密的悄悄话，但凡路过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

庄思尧莫名其妙被说“不行”，分外不爽，走过来把他掰正。“我26岁犯天条吗？怎么回事，你活不到26啊？”

“别说这种话。”宁清赶紧把他俩分开。扯了扯黎重：“别乱讲。庄哥是不放心，来接我们的。”

黎重听他这么说，转头吹声口哨：“警察叔叔好棒哦。”

庄思尧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指着前面从老豆那里继承的二手皇冠：“饿死啦，找个地方吃东西先。”

没想到黎重看见车子，再次激动起来。对着宁清叽叽咕咕：“我给你说，那台车里都没电视的，26岁混成这样以后靠你养啊。这种男人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我这可是155千禧版，冷气很劲还可以按摩的。小鬼佬你懂个屁呀！！”不甘儿时的梦想被辱，庄思尧终究没忍住，大爆发。

他们找了一家砂锅粥店，庄思尧要水蛇粥，黎重难得认同，点头表示肯定。转头看见宁清默默坐到另一桌，对老板说：“给我小份就行，要膏蟹和基围虾。”

黎重立马叛变，丢下庄思尧坐到宁清旁边。拦住粥店老板说：“老板麻烦换成大份的，加蚝仔和扇贝一起煲。”他贴着宁清：“咱俩一起吃，大份才过瘾。”

庄思尧点的也是大份，米己经下锅改不了单，又被熊孩子气一顿。

宁清为了上镜好看不敢多吃。黎重把贝肉、蟹虾挑到他碗里说：“这些都是蛋白质不发胖的。我喝粥你吃肉，完美组合。噢耶！”

庄思尧单独一桌，十分鄙夷这种说法：“砂锅粥的精华就是粥，肉不过是药渣子。吃不吃无所谓啦。”他把小细骨头摆在卫生纸上，游来游去：“以形补形，保持好身材，就要吃蛇蛇。清凉又大补。”

黎重切了一声：“对呀，你都26了，不补怎么行？”

“喂，”庄思尧举起手：“我沙煲甘大个拳头你见过未啊？”

黎重丢下瓷勺往宁清怀里钻：“这个人好野蛮啊，吃蛇还家暴。清清，人家好怕怕。”

庄思尧，忍无可忍。

在庄思尧的见证下宁清签了买房合同。从此以后，这栋楼的最上面两层成了宁清的家。大伙陆续来帮忙，都出了一把力。

陈姐陈哥找老乡把整套房子重新走水电，粉刷一新。在过道、转角，合理规划了休息区。阳光、沙发、闲书、零食柜，还有时不时窜出来的小白狗，其乐融融。

义哥把楼顶的大平台隔出1/3做玻璃房。躺在里面，能看日升可听雨落。琴姐又沿着围栏垒出两条大花坛。分区安排好花卉、蔬果的家。茉莉花己经分出很多盆，再也不是病恹恹的小弱苗，荣登平台最美景观之一。凡是经过的人，都会赞一声好香。

等搭好葡萄架，大伙人手一袋营养土，喊“一二三”一起倒。共同完成了光荣的入户奠基仪式。

漂泊多年，终于等来能说“回家”的机会，宁清被幸福填满。看着所有朋友齐聚一堂，恨不得挨个抱住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