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请斩柴绍

他看着自己的二儿子，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残忍的决绝光芒。

他感觉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

“怎么……怎么做？”

李渊的声音干涩无比。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计划完整地托盘而出。

“第一步，立刻修书。不是给陛下的，是给关中五姓七望的那些老家伙。”

“给他们写信？”

李建成一愣，“写什么？”

“告诉他们，柴绍愚蠢透顶，被人利用，罪有应得。我李家深明大义，绝不姑息养奸。他柴绍所作所为，皆是他一人之过，与我李氏、与整个关陇集团，都毫无瓜葛！”

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坚定。

“我们要抢在宇文家利用这件事来分化我们、打压我们之前，主动与柴绍切割！不仅要切割，还要狠狠地踩上一脚！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李渊，为了大隋的江山社稷，连自己的女婿都可以舍弃！”

“这……这……”

李建成听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这个计划简首是丧心病狂。

这不等于承认柴绍谋反了吗？

这不是把自己的妹夫往死路上推吗？

“父亲！”

李世民根本不给李建成反驳的机会，他紧紧盯着李渊，抛出了更致命的一步。

“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父亲，您要立刻上书，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兴！”

“上书？”

李渊茫然地问。

“对，上书！”

李世民的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上书，向陛下请罪！”

“请罪？”

“不只是请罪！”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您要在奏折里，痛斥柴绍大逆不道，辜负圣恩，罪该万死！”

“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您要恳请陛下……下旨！”

“……斩了柴绍！”

轰隆！

这句话，比之前的急报更像一道惊雷，炸得李建成和李元吉脑中一片空白。

李元吉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他那简单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这神的转折。

李建成则是如遭雷击，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满脸骇然地看着李世民。

“疯了……你真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

亲手写奏折，请求皇帝杀了自家的女婿？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李渊的身体，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看着李世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不解，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认同。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只有比你的敌人更狠，更不择手段，才能活下来。

宇文家要用柴绍这把刀杀他李家，那他就亲手把这把刀折断，再把断刃恭恭敬敬地递上去，告诉所有人，这把刀，与我无关。

这是一个剜心的决定。

但似乎，又是唯一的生路。

大殿里，死寂一片。

李世民静静地站着，任由父亲和兄长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他的心，也像被浸在冰水里，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放缓了一些，但其中的冷意却丝毫未减。

“父亲，大哥。这么做，看似无情，实则是在救我们整个家族。你想想，我们上了这道奏折，陛下会怎么想？”

“他会看到您的‘忠心’。一个连女婿都能大义灭亲的唐国公，至少在表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忠臣。”

“宇文成都呢？他想借柴绍之事，给我们扣上谋反的帽子，可我们自己先请求处死‘反贼’，他的计谋，不攻自破！他还能用什么理由来对付我们？”

“还有五姓七望的那些人。他们会看到我们的决绝和果断。他们会明白，我们李家，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们能对自己人下此狠手，对敌人，只会更狠。他们想在关陇集团内部制造分裂，这个念头，也该打消了。”

李世民的分析，将整个局势的血肉筋骨，一层层剖开，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残酷，但清晰。

李建成瘫坐在地上，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他引以为傲的仁德、脸面，在赤裸裸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可笑。

李渊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重新凝聚起光芒。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被逼出来的凶光。

他看着李世民，看了很久很久。

他在重新认识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儿子。

这个儿子，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得多，也要狠毒得多。

这股狠劲，让他感到心寒，却也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好……”

许久，李渊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字。

“好一个……弃车保帅。”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佝偻的背，在这一刻，似乎挺首了一些。

他没有再去看李建成和李元吉，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李世民。

“就照你说的办。”

他的声音，从九幽之下传来，没有温度。

“来人！”

他朝着殿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笔墨伺候！”

墨，是上好的徽墨，在砚台里被侍者用清水缓缓研开，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这死寂的大殿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笔，是狼毫，笔锋锐利，饱蘸了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悬在雪白的宣纸上方，一滴浓墨垂垂欲坠。

李渊伸出手，那只曾经能拉开三石强弓、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试了几次，才终于从侍者颤抖的托盘里，将那支笔拿了起来。

笔杆入手，冰凉。

可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柄沾满了血的屠刀。

刀下要杀的，是他的女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平阳公主的夫君，是李氏家族的一份颜面。

李建成瘫坐在一旁，己经彻底失了魂。

他不敢看那张纸，也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只是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

李元吉则是一脸的茫然和快意交织。

他恨柴绍，恨这个姐夫总是看不起他，如今看到柴绍要倒大霉，他心里竟有几分扭曲的痛快。

但他又隐约觉得害怕，今天的父亲和二哥，都让他感到陌生，让他从骨子里发寒。

唯有李世民，静静地站在父亲的身侧。

他面无表情，眼神古井无波，似乎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就像一个冷漠的看客，或者说，一个冷静的操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