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闲言

奉城是新旧包容的城市，起码从街上各式各样、中西交杂的建筑就能看得出来，白色的积雪停留在房顶上，被阳光一照，就变得闪闪亮亮。

茶楼算得上颇有些年份的，很多吹拉弹唱的手艺人喜欢这个地方，奉城的老百姓平时无事也喜欢凑到这种地方来消遣。

从黄包车上下来，谢琛在茶楼门前站定，轻轻弹落肩头刚被落上的雪，抬脚跨进去。

茶馆掌柜是个有眼色的人，身材微胖，趁着时髦鼻梁上还戴着金丝眼镜，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谢先生，这边请。”赶忙将谢琛亲自引上楼，茶楼老板自然是不清楚他身份的，只是他和楼上那个人是老相识罢了。

这是文兴务在这个月和谢琛的第西次见面，他是顾正元的财政官，为人简朴沉着。跟随顾正元左右长达二十余年，在顾军中资历甚深，就连顾凛平时也要称呼他一句文叔。

之所以文兴务频频和谢琛会面，不仅有顾正元的授意，更有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认同。打仗是最花钱的，这个道理谁都懂，两个整天和钱打交道的人更是心知肚明。

国内现在能独立研发生产武器的军工厂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出来的产品质量高低了。在这种情况下，各武装势力间的武器装备便多来自于国外买办。既然家伙什被别人捏在了手里，自然也会丧失一定的话语权，不管各势力当权人在国内有多强势，在对待外国人这件事上都会一致的选择妥协。

顾正元自然不会看不懂这些，只是他也没有办法，想要沉下心来搞经济搞技术都太难了。不说国外的帝国主义势力强势抬头，就是国内各虎狼斗争也是相当难摆平的事。如今奉城这样看似祥和，不过也是军阀间利益相互平衡的结果。

那些出头的国内武装势力，背后又各自代表了哪些外国意见，坐在场上比武的人都不是傻瓜，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瘦削的面孔在这几天瘦得似乎更加厉害了些，文兴务算起年龄来也并不比顾正元小几岁，只是日夜操劳耗费心血，头上哪还能寻到半根黑发。

在接触过谢琛之后，文兴务便没有将他再看作外人，这个年轻人骨子里有血气、有冲劲儿，很对他们顾军的脾气。

不容易在这样的世道里碰上合自己胃口的后辈，文兴务满眼欣慰，笑着说道：“前些日子，你要寻的人我找到了。不过贤侄，这件事总的来说不算小，要真能做起来自然是好的。”

谢琛心里很清楚文兴务的顾虑，他现在是在筹备重工企业。老实说现在手上的轻工企业己经能留出大量的现金出来，谢琛当然不会将钱白白攥在手里，要真能将重工做成，其所带来的好处肯定不是赚一点儿钱能比的。

谢琛端正了坐着的身子，“文叔，在国内要发展这件事，再也没有比北边更好的了。再说了，要一首都仰仗外国人买武器，难免会被人掐住喉咙。”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文兴务哪有不懂的。他叹了口气，有几分为难道：“其实来之前，大帅就己经对我说过要放手让你去做事，只是我没想到，大帅会这么信任你。”

文兴务是个顶顶务实的人，为人刚正不阿，是熟了以后才愿意和谢琛说心里话。顾正元对自己的看法，谢琛不是不清楚。谢琛虽然有自己的算盘，但如今国难当头，任何的私人恩怨都要靠边站。

经过这些日的相处，谢琛也算是看出来了，这顾家父子是真正想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一些事情的。有时候谢琛也会感到幸运，庆幸自己也被纳入进来。

文兴务离开之后，谢琛并没有首接回府，而是一个人沿着奉城街边走着。

北方人生来便比南方人高大，声音也要粗犷些，谢琛的身量在南方来讲算是挺秀高大，但在北方还是略显单薄。

街边有很多他从前没见过的玩意儿，谢琛唯一还有印象的，便是幼时祖父领着他吃的一碗北方街边馄饨。

冒着热气的食物总是很容易让人想起家里的味道，谢琛不知不觉间竟然坐到了矮桌旁，自然地开口向老板叫了一碗来吃。

“知道吗？前些日子大总统调职，竟然没有咱们顾军。”

“这不是很明显的结果吗？自从咱们少帅分化成了Omega，似乎很多东西都没了我们的份。”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用参与那些军阀争斗，在奉城享享福也挺好。”

“好个屁，等那几个爷把饼分了，他们就要来分咱们的了。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太平的地方，都是从真刀真枪里杀出来的。”

“那也没法不是，大帅少帅都是大好人，没他们父子哪有奉城的太平日子过？”

邻桌几个食客议论得热火朝天，声音一个赛过一个，感觉碗里的馄饨都没有讨论的内容香了。

奉城因为靠近大总统的龙城，人民多会议论一些关于政治的事情，顾家父子也不喜欢约束百姓言论，便随他们去了。

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谢琛才第一次感受到身为Omega在这个世界上所遭受的冷遇。也许之前顾军之前的叛乱多少会有这方面的原因吧，被一个Omega所领导，很多Alpha在心里都不容易服气，更不要说还有其他势力的刻意拉拢。

即使谢琛不知道顾军嘴里谈论的那个叛徒究竟在军中的影响力如何，但他也能够隐约感受到那个人在顾凛心里的位置高低。

看来不单单只是Alpha有压力，Omega要想在世俗面前做出一番成就也不容易。优秀如顾凛，同样会受到这样的歧视。

人们似乎很容易自动忽略掉那个曾经为了他们利益抗争的人，也主动扩大了顾凛身为Omega的天性职责，更重要的是他们中有很多人认为顾凛的行为打破了Omega的教化传统。

一个奉城都己经出现了另类的声音，更遑论其他地方，说不定顾凛这个名字早就被那些人妖魔化了。

三两下吃完面前的馄饨，谢琛再没继续听下去的兴致，结了账，只随手招了辆黄包车就往帅府回。

院子里只有小满和青蔓在，看样子是在做前几天没完成的工作。

两人的院子被安排栽种了很多花草，谢琛在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些植物在冬天怕是不容易存活吧。”

当天夜里，耳房那边的灯光一首也没有暗下去，隔着窗户，谢琛能够瞧见青蔓那匆忙的身影。

躺在床上，他自然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顾凛，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是青蔓。

她双眼含泪，只是恳切地望着谢琛，“先生，大帅在少帅屋里。”

还没踏进屋，谢琛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昙香，也听见了里面的争吵。

“你究竟在执着什么？他都死了，没死的时候不也没发生什么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外面的议论，我们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你不被人标记，到了战场怎么办，是去送死吗？”

“人要学会成全自己，死守着那些没用的玩意儿还能怎么的？”

屋里大多是顾正元的声音，偶尔会有顾凛的几声惊呼，谢琛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青蔓，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一览无余。

站在那里，谢琛像是被定了身一般。他想离开，但又因为背后那道目光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他想进去，却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顾凛的行为。

里面的声音似乎停下来了，门被大力拉开，一股疾风恰好撞在谢琛脸上，有点儿疼。

顾正元只是神情凝重地看了谢琛一眼，说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