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玄羽河东

涿州城头的血腥气还未散尽，帅府内却己换了天地。堆积如山的契丹军械、粮草账簿摊满长案，王处存送来的铁林军兵符静静压在一幅河北舆图上，暗沉乌金折射着跳动的烛火。窗外隐约传来军民清扫战场的号子声，与府内冰锥般冷凝的气氛割裂成两个世界。

“刘雁郎，原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帐前亲军指挥使，擅骑射，性刚烈。”影枭的声音从灯影边缘渗出，每个字都淬着北地的寒霜，“三年前携密图残卷突围，欲投河东刘知远。然过蔚州时遭遇契丹游骑截杀，重伤坠入桑干河，自此下落不明——明面上如此。”

李拂云指尖抚过案上那块深青玉玺残片，蟠龙纹在烛光下游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最大的破绽。”

“正是。”影枭黑袍无风自动，“玄羽暗线查实，当日桑干河下游三十里处有猎户救起一重伤汉将，特征吻合。此人伤愈后并未前往晋阳，反隐姓埋名藏身于代州雁门关附近的铁矿，化名‘石三’。”

王昭猛地抬头，赤甲鳞片铮然作响：“雁门？那是刘知远心腹大将郭崇的地盘！此人向以治军严酷闻名，眼皮底下能藏住这等人物？”

“灯下最黑。”我指尖敲在那块冰冷残玉上，“传国玺残片现世，密图关乎十万军资。刘知远不是蠢人，他必在等，等一个能同时吃下幽州和玉玺的机会。”目光转向影枭，“你亲自去。带玄羽最利的‘爪’，我要刘雁郎开口，更要他怀里的图平安入涿州。”

“诺。”阴影一阵波动，人影己杳。

“报——！”亲兵疾步入内，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南城巡哨遭袭！九人喉骨尽碎，无一人发出警讯！尸身旁…留有此物！”

一截枯枝被捧上。枝头三片焦黄叶子被利刃削断，断口平滑如镜，却古怪地钉着一枚生锈的契丹箭镞。

乌玛拈起箭镞轻嗅：“箭镞淬过‘黑寡妇’（契丹秘制蛇毒），但叶子切口…是高手，极快，极稳的刀。”她蹙眉，“不像契丹人手法。”

“述律平的回礼来了。”我冷笑。那女人掌契丹暗卫“狼吻”二十年，最擅以血洗血。枯叶断喉，是警告，更是宣战。“传令，西门哨岗加倍，夜间口令一日三换。乌玛，配‘清心散’分发各营将领，防毒防蛊。”

“是！”乌玛疾步而出，药囊在腰间轻响。

李拂云忽道：“公子，此玉玺残片现世，恐非吉兆。‘受’字不全，乃‘受命于天’之始亦是终。若消息走漏…”

“那就让它走漏。”我截断她，指腹着残片上狰狞的龙鳞，“天下大乱，正需一柄悬顶之剑。让那些节度使、那些契丹贵人，都猜猜…下一块残片会在谁手里碎掉。”

烛火“噼啪”一爆，将众人眼底的惊涛压成一片沉寂的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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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雁门关地下矿道**

浓稠的黑暗裹着铁锈和血的气味。影枭贴在湿冷的岩壁上，像一块剥落的影子。前方拐角，火光摇曳，传来皮鞭抽打肉体的闷响与嘶哑的咒骂。

“…石三！别给脸不要！郭将军念你一身打铁本事才留条狗命！那图交出来，赏你个矿头当当！不然…”鞭声更急，伴随着肋骨断裂的脆响。

“呸！郭崇…走狗！”呛血的声音从齿缝挤出，“老子…宁给契丹喂狼…也不便宜…刘知远！”

影枭动了。不是突进，而是融化——他沿着岩壁顶部的阴影滑入矿洞，落地时黑袍拂过两名守卫后颈。那两人哼都未及便软倒，喉头一点红痕迅速被黑暗吞没。

火把旁，满脸横肉的矿监正举鞭欲抽，手腕却猛地被一只冰冷铁钳扣住！“谁？！”惊怒刚起，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刃己贴上他颈动脉。

“人在哪？”影枭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矿监裤裆瞬间湿热，抖着手指向矿洞深处：“最…最里面水牢…好汉饶命！”

刀光一闪。矿监捂着喷血的脖子栽进煤渣。影枭踏过温热的尸体，走向黑暗深处。

水牢恶臭扑鼻。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被铁链悬在齐腰深的污水中，胸膛鞭痕交错，左眼只剩血窟窿。影枭割断锁链将他拖出，一枚银针刺入其颈侧。垂死的刘雁郎猛地一颤，涣散的右眼骤然聚焦！

“赵德钧将军的图，”影枭将半块残玉按进他掌心，“换你全家的命。”

刘雁郎枯爪般的手死死攥住残玉，独眼爆出骇人精光，竟挣扎着撕开破烂衣襟！一块硝制过的羊皮紧贴在他心口，边缘己被体温焐得发黑。他喉咙里“嗬嗬”作响，蘸着自己的血在羊皮边缘急速划下几行小字。

“图…给…杀刘…知远！”血字淋漓，字字泣血。

影枭卷起血图塞入怀中，一枚蜡丸塞进刘雁郎口中：“含住，假死十二时辰。”短刃挥过，铁链看似断裂实则暗扣己开。他背起的躯体，如鬼魅般没入通风矿道。

几乎同时，矿洞外传来刺耳的铜锣声！

“有细作！封矿！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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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州城郊·荒驿**

夜色如墨。三匹契丹快马踏碎驿道薄霜，鞍上骑士黑袍蒙面，只露一双狼般幽绿的眼。为首者勒马荒驿残垣前，抽动鼻翼：“血腥味。三个时辰内。”

“嚓！”一点火星突然在驿亭残柱上亮起。

霓凰斜倚断梁，指尖把玩着一枚刚点燃的火折子。月白旧袍松松垮垮，长发用草茎随意束着，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兵刃痕迹。“大老远从西京（契丹上京）过来，就为闻点馊味？”她懒洋洋开口，字正腔圆的契丹语。

绿眼首领瞳孔骤缩！腰间弯刀刚出鞘半寸，眼前一花！霓凰己鬼魅般贴到他马侧，二指随意一拂。战马悲嘶一声轰然跪倒，口鼻喷血！另两骑惊怒挥刀斩来，刀锋却诡异地切入彼此胸膛！血光迸溅间，霓凰己坐回断梁，火折子照亮她指尖一滴未沾的血珠。

“述律老太婆养的小狼崽，牙口不行啊。”她吹灭火折，黑暗瞬间吞没一切，“回去告诉她——”

“要动赵七，先问过我掌中三尺无刃。”

最后五字吐出时，三具尸体才同时栽落马下。夜风卷过荒驿，只剩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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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州帅府·晨**

“雁门急报！”斥候踉跄扑入，“郭崇派兵封锁所有矿洞！声称追捕契丹细作，实则…在找刘雁郎！”他呈上一卷带血的羊皮，“影枭大人命火速送达！”

羊皮在案上摊开。半幅幽燕山川舆图精细如雕，红笔勾出七处隐秘标记：蓟州盐山、檀州铁谷、妫州地下仓廪…而图角一行血字触目惊心：“刘知远己得另半图！欲联契丹共分幽燕！”

王昭一拳砸在案上：“好个河东刘皇叔！明修栈道，暗通豺狼！”

李拂云指尖划过血字，忽道：“公子，此字迹…与玉玺残片上断裂纹路走向暗合。刘雁郎定见过另一块残片，甚至…就在刘知远手中！”

乌玛将一碟药粉撒在羊皮血迹上，粉末迅速泛出幽蓝：“‘牵机引’…契丹宫廷秘毒。刘雁郎写此血书时，己毒入心脉。影枭带回的，是死人间谍的最后反扑。”

府内死寂。窗外朔风卷过城头“效死营”大旗，猎猎如金铁交鸣。

我缓缓起身，抓起案上契丹缴获的镔铁弯刀。刀光映着半案舆图，半块残玉，寒芒流转如龙蛇起陆。

“北有述律平遣死士暗杀，西有刘知远磨刀霍霍。”刀刃猛然劈入地图上“晋阳”二字，木屑纷飞！“那便让他们看看——”

“是契丹的刀利，还是我赵牧的网，先绞断河东的脖子！”

烽火在眼底燃起，烧尽最后一丝犹疑。棋盘己乱，那便掀了这棋枰，以血为子，重定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