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偷听

“贾爷爷，我来啦！”江晴清脆的声音像只小百灵，在医务室门口响起。

她推开门，只见贾成书正戴着老花镜，埋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摊开的报纸。

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岁月在他脸上犁出了深深的沟壑，写满了故事。

“哎哟，小江啊！”贾成书闻声抬起头，老花镜顺势滑到了鼻梁上。

江晴眼睛利索地一扫，目光就锁定了贾爷爷手边那个印着红星的搪瓷缸子——

茶水早见了底。

她没吱声，转身轻快地走到靠墙的桌子边，拎起竹壳暖水瓶，“哗啦啦”给贾爷爷续上了满满一杯滚烫的热茶。

氤氲的白气裹着茶香，立刻在小小的医务室里弥漫开来。

“行了行了，快别忙活了！”贾成书放下报纸，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

“坐下歇会儿，眼瞅着就到饭点儿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首像堵墙似的、安静杵在江晴身后的雷成国。

眼神里透出几分探寻和疑惑。

“这位是……？”

江晴立刻会意，脆生生地说：

“贾爷爷，这是我对象！雷成国同志！今儿个请假，就是专门跟他去办结婚申请的！”

“贾爷爷，您好！”雷成国上前半步，声音低沉却像磐石一样稳当。

贾成书扶正了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雷成国棱角分明的脸上仔细扫过。

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的旧仓库里费力地翻找着什么。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点中了，眼睛猛地一亮，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你是成国吧？雷成国！对不对？”语气里带着点久别重逢的激动。

“哎呀！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小晴她妈还在那会儿，有一回……是不是小晴生病，你背着她来的？”

“对！就是你！那会儿小晴才这么点儿高呢！”他激动地用手在桌沿比划了个高度。

“是，贾爷爷您好记性。”雷成国点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和了些。

贾成书满意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缸子，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

又抬眼看向雷成国，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这一走就是小十年吧？当兵……苦啊。现在……在部队里干到什么位置了？”

“少校营长。”雷成国回答得依旧简洁。

“少校营长？！”贾成书端着茶缸的手猛地一顿，茶水差点晃出来。

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叹和欣慰。

“好！好哇！好小子！是英雄！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贾成书连声叫好，嗓门都亮堂了几分。

“咱们小晴……总算是有了个能护得住她、靠得住、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这么大年纪，能从枪林弹雨里拼杀到少校营长……

这得是熬过多少道鬼门关，身上得背着多少沉甸甸的军功章啊！

贾成书心里翻江倒海地感慨着，欣慰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可那眼神深处，却悄然漫上了一层更复杂的情绪。

他何尝不知道江晴在江家那摊子烂泥里的处境？

可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除了点虚名，还能顶什么用？

护不住啊！况且以前总觉得江晴性子软，没个主心骨……

不过，今早听护士站那几个丫头片子叽叽喳喳，说小晴拜了个厉害师。

，硬是把江大福和王彩娥这对活宝给送游街去了？

这事儿……下午得抽空好好打听打听！

“对了，瞧我这记性！结婚证明是吧！”贾成书一拍脑门，想起正事。

他这医务室，拢共就大猫小猫两三只，他就是最大的“官”了。

这证明，非他开不可。

他拉开抽屉，抽出一张印着红头抬头的信纸。

拿起钢笔，“唰唰唰”几笔，写得飞快又端正。

没了开药时的潦草。

写完，他拿起印泥盒里的公章，“啪”地一声，端端正正地盖了个大红戳，这才递给江晴：

“喏，拿好了。去行政处盖个他们的大章，这事儿就算成了！”

“对了，贾爷爷，”江晴接过证明，语气轻快又带着点郑重。

“我要去支援边疆建设啦！”她顿了顿，看着贾爷爷的眼睛，清晰地说道：

“今后这医务室的工作，就得麻烦您老多费心了。您得打个报告，再物色个好医生来接手我的活儿了。”

江晴打定了主意，工作关系也要一起调过去。

彻底断了江家那些人的念想，一了百了。

“成，这事儿……我知道了。”贾成书点点头，声音低沉了些。

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浓浓的不舍。

忽然，雷成国眉头倏地锁紧，锐利的目光扫向医务室紧闭的门扉。

他迅速抬起右手，食指比在紧抿的唇上

正交谈的江晴和贾成书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收声，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雷成国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挪到医务室门口。右手猛地发力，“哐当”一声，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被他狠狠向内拉开！

门外，一个身体正毫无防备地、重心前倾地倚靠在门板上。

门骤然洞开，那人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

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像个笨重的麻袋般，首挺挺地向前栽倒进来！

眼看就要脸朝下摔个结实，雷成国眼疾手快，精准地一把薅住了那人头顶——

那里，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头发被揪了个正着！

巨大的下坠力被这只铁钳般的手硬生生拽住，那人被扯得头皮生疼，脖子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向后仰着，悬在半空，狼狈不堪。

……

医务室就在人事科办公室的正对面，不过几间低矮的平房，白灰墙有些斑驳，窗户上的绿漆也掉了不少，显得朴素甚至有些简陋。

王成材（王副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晴。

搁在以前，他早就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凑上去献殷勤了。

可此刻，他非但没上前，反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脚步都慢了几分。

食品厂这巴掌大的地方，江晴家那点“家庭纠纷”早就被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

连带着他王成材也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特别没面子。

今天厂里有领导视察，他也没资格往前凑。

倒不是他不想，实在是级别不够——他一个小小的人事科副科长，连他的顶头上司科长都只能缩在人群里当背景板。

远远地，他还瞥见江晴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身影，这让他心头更是疑窦丛生：这当兵的又是谁？

心里揣着事，王成材不知不觉就晃悠到了医务室附近。

他放轻脚步，鬼使神差地凑近那扇虚掩的门，竖起耳朵想听听里面在说什么。

然而，才听了几句，变故突生！

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一股巨力将他扯了进去，紧接着头皮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宝贝头发！

“哎哟——！松手！松手！疼死了！哪个王八蛋……”王成材疼得龇牙咧嘴，感觉头皮都要被扯掉了，悬在半空的身体徒劳地挣扎着。

“成国哥，松开吧！这是那个想要娶我的老东西——王副科。”

“好！”雷成国声音冷硬，实则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猛然往墙角上一甩。

“噗通！”

王成材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结结实实、西仰八叉地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这可不是松软的泥土地，而是实打实铺着青砖的地面！那沉闷的撞击声听着都让人牙酸。

“哎哟喂——我的……我的屁股啊！”

王成材摔得眼冒金星，尾椎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江晴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脸上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拖得长长的：

“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王、副、科、长吗？”她刻意加重了“副”字。

“您老今儿个怎么有空儿，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小的医务室啊？该不会是……专程来这儿‘听墙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