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泪碎骨寒

“科学试验田”的铜牌在残冬下午的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照在苏蔓苍白的脸上，映不出半分暖意。乡亲们带着敬畏与羡慕渐渐散去，热闹过后的空地只剩下凛冽的风声和她脚下那几袋朴素的谢礼粗粮——玉米面和一小袋荞麦粉。

那刺眼的铜牌和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粮袋，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墙头之外压抑了十余年的贪婪！

“爹！娘！快！那牌子值钱哩！还有粮！好几口袋！”一个压低却难掩兴奋与贪婪的年轻男声（苏宝柱）在墙外怂恿着。

院墙豁口处，王金花那张刻薄的脸终于忍不住伸了出来，三角眼死死盯着铜牌和粮袋，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旁边的苏根生更是用力扒着墙头的土块，浑浊的老眼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充血，喉头滚动着吞咽的口水声。

没有片刻犹豫！这对豺狼夫妻在“儿子”的催促下，像闻见血腥味的鬣狗，不顾周围几个尚未走远的村民诧异的眼神，竟硬生生从那并不算高的豁口处连滚带爬地翻了进来！苏宝柱也紧随其后，跳进了院墙。

苏根生落地时崴了一下脚，痛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一瘸一拐地就朝着那几袋粮食和阳光下的铜牌冲去。王金花更是哭嚎着，声音凄厉如同报丧，首扑到苏蔓面前，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天杀的没良心哟！苏蔓！我的蔓儿啊！”王金花干嚎着，那双带着指甲沟黄泥和烟臭的手猛地扑向苏蔓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你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住大瓦房（她把土坯房想象成了瓦房）！挂着金招牌！你睁眼看看你这狠心爹娘兄弟啊！你弟弟都饿晕在炕上了！三天了！一口正经粮没进肚！脸都饿绿了！就指望着你这个有出息的姐姐活命啊！你个挨千刀的！发达了就不认爹娘兄弟了是不是？！快！把粮！还有那牌子换了钱！都拿出来！救救你弟弟！！”

王金花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尖锐刺耳，唾沫星子喷溅。她身后的苏宝柱也适时地捧着肚子，做出虚弱状靠在苏根生身上，眼神却贪婪地在粮袋和铜牌上扫视。苏根生则趁机伸手就想抓起一个离他最近的粮袋！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头皮油垢和长久不洗澡酸馊味的恶心气息扑面而来，狠狠撞入苏蔓的鼻腔，勾起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记忆碎片！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瞬间冲垮了苏蔓方才面对人群时的平静！

一幕幕屈辱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穿她的神经：

- 省城那个狭窄、弥漫着尿臊和廉价烟味的小屋，母亲王金花一把夺过那个改变命运的信封，枯瘦的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唾沫横飞：“你个赔钱货读那么多书顶鸟用？！名额给你弟！给你弟留着娶媳妇才是正经！” 信封上烫金的“省第一高中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在她眼前被揉皱撕扯。

- 父亲苏根生闷头抽着旱烟，浑浊的眼里只有麻木和算计：“丫头片子，去林场吧，省口粮。挣了钱……寄回来。”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家，也彻底碾碎了十六岁的苏曼对未来的所有幻想。

- 林场寄回的第一笔微薄补助钱，还没捂热就被一封“你弟相对象急用”的信骗走……

- 每次回乡探亲，她如同自动提款机，被吸干最后一滴血汗……

这些记忆带着原主残留的绝望和愤懑，与苏蔓灵魂融合后压抑的怒火轰然点燃！像火山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放手！！！”

一声不似人声的、带着极致冰寒和暴戾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开！震得王金花和苏根生都本能地缩回了手！

苏蔓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猛地甩开王金花抓着她胳膊的手，巨大的力道让王金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浮上病态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锐利冰寒得能冻结空气！

“饿晕？”苏蔓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到尖锐，带着彻骨的讥讽和血泪控诉，“好一个饿晕！！”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剐向躲在苏根生身后、脸色因为羞怒而通红的苏宝柱！

“他苏宝柱在城里国营饭店啃红烧肉的时候！我还在荒山喝雪水吃野菜根！”

“他苏宝柱拿着顶替我的高中录取书被捧到天上去的时候！我正在毒日头下担着比他个头还沉的粪桶！”

“他苏宝柱穿新皮鞋花大钱相对象的时候！我身上这件破棉袄穿了整整三年！还他妈是临下乡前邻居看我可怜送我的！！”

每一句控诉，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将血亲间最不堪、最肮脏的真相狠狠剖开！阳光下，那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那双燃烧着无边恨意的眼睛，强烈地震撼着尚未完全散尽的围观村民！人群再次悄然聚拢，议论声嗡嗡响起。

“什么？高中名额是顶替的？”

“天老爷……原来苏蔓是被逼下乡顶缸的？”

“我说她看着不像是没文化的……”

“这爹妈……心是烂透了吧？”

听到乡亲们鄙夷的议论，王金花脸上挂不住了。她猛地跳起来，指着苏蔓的鼻子，唾沫横飞：“小贱蹄子！你胡扯！放狗屁！那是家里困难……让你弟弟……”

“住嘴！”苏蔓厉声打断她的狡辩，声音因剧烈情绪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从你们扔掉我，逼我顶替那个废物下乡那天起！我就不是你们的女儿！苏曼在那个冰冷的雪夜，死在你们合上的门板后面了！”她的话语如同刻骨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我苏蔓！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只为自己活！为懂我的人活！为……值得我拼命的人活！”她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心口深处沉睡的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