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掌舵

青州府衙后院，暖阁生香。

赵汝成心中己然有所计划，这林逍，破庙绝境翻身，以奇诗怪表入士林，如今更在波谲云诡的官场倾轧中全身而进，甚至借力打力，替他斩去了王家一条臂膀。

此子行事，看似莽撞，实则步步为营，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成事，又不至于引火烧身。这份心性手腕，远非寻常寻常举子可比。

数日后，州府一场关于清源河水利修缮争议的小范围议事，名单上悄然添了“举人林逍”西字。

邀请的由头冠冕堂皇：“府尊素闻林亚元务实之才，特请列席，以广言路。”

暖阁内，炭火融融。几位州府属官正为清源河上游几处堤坝该由哪几家大户承修争执不下，各有拥趸，吵得面红耳赤。

林闲被引入时，众人目光齐刷刷扫来。

赵汝成端坐上首，神色平和，抬手示意林闲落座：“林亚元来了。坐。清源河事，关乎下游数县民生，正议到紧要处。你年轻，心思活络，也听听，有何高见，不妨首言。”

林闲依言在下首坐了，姿态谦逊却不显卑微。他心知肚明，这并非真让他决断，而是赵汝成抛出的第一块试金石。

他凝神细听片刻，将各方争执焦点梳理清楚——无非是工程巨大，大户推诿，官府又恐层层盘剥，钱粮虚耗。

待众人稍歇，他才拱手开口，声音清朗：“府尊，诸位大人，晚生斗胆。清源河事，症结似在责与利不明。晚生有一拙见：何不试行‘分段承包，验收付酬’之制？”

众人目光聚焦于他。赵汝成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啜。

“将整段河工，按难易、远近，细分为若干小段。”林闲继续道。

“每段工程，明确标出工量、时限、酬银。不拘大户小户，甚或乡里结社，皆可凭本事投标承揽。官府只需定下严格验收章程，完工一段，验收合格，便按标付清该段酬银。如此，承揽者责任清晰，利在速成；官府亦可按段核查，杜绝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工钱分次付讫，亦不虞府库一时吃紧。”

暖阁内一时安静。几位属官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思索。此法将庞杂工程化整为零，责任到人，验收付酬又卡住了贪墨的咽喉，竟是将“权责利”捆到了一处，极妙！

赵汝成放下茶盏，眼底掠过赞许。此子提出的不是高谈阔论的该不该修，而是切中要害的如何修好、省钱、防贪。

“嗯，”赵汝成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淡笑，“亚元此议，颇合术业专攻，各尽其责之理，化繁为简，倒是个实在法子。诸位以为如何？”

府尊定了调，众人自然附和，争议顿消。

又过几日，一次商讨如何鼓励州内商贸的小聚。地点仍在暖阁，气氛却比上次轻松些。有人提议降低商税以吸引行商，有人主张严查走私以保税源。

轮到林闲，他沉吟片刻，才道：“晚生以为，税赋之要，首在‘清’与‘简’。税目繁多，关卡林立，胥吏盘查需索，纵使税率不高，行商亦苦不堪言，视为畏途。不若梳理税目，归并裁撤冗杂，择其大宗、稳定者定下清晰章程，张榜公示于各处关卡、码头、市集。行商按章缴税，一目了然，省去诸多纠缠。同时，严惩私下加征、敲诈勒索之胥吏。商路畅通，货如轮转，税源自丰。此所谓‘藏富于路’。”

他避开了复杂的税制争论，首指商贾最痛恨的苛扰二字，提出的“清税目、简流程、严惩索贿”三点，条条都是能立竿见影、减少营商阻力的具体举措。

赵汝成听着，心中欣赏之意更甚。此子眼光精准，总能抓住要害，且提出的办法皆非空想，有极强的可操作性。

更难得的是，他发言始终只谈具体事务操作，对座中隐约流露出的派系倾向、人事安排，一概不置一词，如同滑溜的游鱼，不轻易触碰任何暗礁。

赵汝成再次开口，语气中那份欣赏己不加掩饰:“‘清’‘简’二字，道尽关窍。商贸繁盛，首在祛除积弊，畅通其路。林亚元之见，甚合我心。”

几次参与下来，林闲的作风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赵汝成心中分量日重，极其稳重，知进退——这正是他理想中未来可用之才的模样。

而林闲心中都如明镜一般，赵汝成的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他参与议事，谨守本分，只贡献思路，不涉入纷争，如同行走于薄冰之上，每一步都力求稳妥。他此刻展示价值即可，过早站队，便是将身家性命系于他人船头。

他林闲的船，要自己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