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 汉纪一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

韩信的拜将仪式结束后，就座。汉王说：“丞相多次称赞将军，将军有什么计策来教导我呢？”韩信先谦逊了一番，接着问汉王：“如今您向东争夺天下大权，对手不就是项王吗？”汉王说：“没错。”韩信又问：“大王您自己估量一下，在勇敢、强悍、仁厚、兵力强盛这些方面，和项王比谁更厉害？”汉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不如他。”韩信拜了两拜，赞同地说：“我也觉得大王您比不上他。不过我曾经侍奉过他，那就说说项王的为人吧。项王发怒大声呵斥时，上千人都会被吓得不敢动，但他却不懂得任用有才能的将领，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项王待人，恭敬慈爱，说话温和，别人生病了，他会流着眼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对方；可是等到要用人，有人立了功该封爵的时候，他却把刻好的印信拿在手里，摸弄得印角都磨损了，还舍不得给人家，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啊。

“项王虽然称霸天下，使诸侯臣服，但他不留在关中，却定都彭城；违背义帝当初的约定，把好地方封给亲近喜爱的人，太不公平；赶走原来的诸侯王，封自己的将相为王，又把义帝迁到江南；他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被残害毁灭的，百姓并不真心归附他，只不过是被他的威势胁迫罢了。他名义上是霸主，实际上己经失去了天下人心，所以他的强大很容易转变成弱小。现在大王您如果真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有什么敌人不能被诛灭！把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有谁会不心服口服！用正义之师，带着渴望东归的士兵一起作战，有什么敌人不能被打败！再说那三位秦王，他们作为秦朝的将领，率领秦地的子弟兵好几年了，战死和逃亡的人数都数不清；又骗他们投降诸侯，到了新安，项王又用欺诈手段活埋了二十多万投降的秦军士兵，只有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得以脱身。秦地的父老兄弟对这三个人，那可是恨到骨子里了。如今楚国凭借强大的势力，强行让这三人在秦地为王，秦地的百姓没有爱戴他们的。大王您进入武关后，对百姓秋毫无犯；废除秦朝严苛的法律，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秦地百姓没有不希望大王您在秦地称王的。按照诸侯们的约定，大王您本就该在关中称王，老百姓都知道这事；大王您失去应得的王位，进入汉中，秦地百姓没有不感到遗憾的。现在大王您起兵向东，只要发布一道檄文，三秦之地就可以平定了。”汉王听了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得到韩信实在太晚了，于是听从韩信的计策，部署各位将领进攻的方向。留下萧何征收巴、蜀两地的租税，供应军队粮草。

八月，汉王率领军队从故道出发，袭击雍地；雍王章邯在陈仓迎击汉军。雍王的军队战败，向后逃跑；在好畤停下来再战，又被打败，逃到了废丘。汉王于是平定了雍地，向东推进到咸阳，派兵把雍王围困在废丘，同时派遣其他将领去攻占各地。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都投降了，汉王把他们的领地分别设置为渭南郡、河上郡和上郡。汉王命令将军薛欧、王吸率军出武关，联合王陵的军队去迎接太公和吕后。项王得知后，派兵在阳夏阻拦，汉军无法前进。

王陵是沛县人，之前聚集了几千人，盘踞在南阳，到这时才率领军队归附汉王。项王把王陵的母亲抓到军中，王陵的使者来了，就安排王陵的母亲面向东坐着，想用这种方式招降王陵。王陵的母亲私下送使者出门，哭着说：“请替我告诉王陵，好好侍奉汉王，汉王是个宽厚长者，最终一定能得到天下，不要因为我而有二心。我用死来为使者送行！”说完就拔剑自刎了。项王大怒，把王陵的母亲给煮了。

项王任命原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来抵御汉军。

张良给项王写信说：“汉王失去了应得的王位，只想得到关中，只要能按约定行事就会停止，不敢向东扩张。”又把齐、梁两国反叛的文书送给项王，说：“齐国想和赵国联合起来灭掉楚国。”项王因为这些缘故，没有向西进攻的想法，而是向北攻打齐国。

燕王韩广不肯去辽东，臧荼就把他杀了，吞并了他的领地。

这一年，任命内史沛县人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派人催促义帝启程，义帝的群臣和身边侍从渐渐都背叛了他。

汉二年，公元前205年，丙申年，冬天十月，项王秘密派九江王、衡山王、临江王去攻打义帝，把义帝杀死在长江中。

陈馀发动三县的全部兵力，和齐军一起袭击常山。常山王张耳战败，逃到汉王那里，在废丘拜见汉王，汉王优厚地款待了他。陈馀到代地迎接赵王，让赵王恢复王位。赵王感激陈馀，封他为代王。陈馀考虑到赵王势单力薄，国家刚刚平定，就没有前往代国，留下来辅佐赵王；而是派夏说以相国的身份去镇守代国。

张良从韩国抄小路回到汉王身边，汉王封他为成信侯。张良身体多病，不曾单独带兵作战，常常作为出谋划策的臣子，时刻跟随在汉王身边。

汉王前往陕县，安抚关外的父老乡亲。

河南王申阳投降，汉王把他的领地设置为河南郡。

汉王任命韩襄王的孙子韩信为韩太尉，让他带兵去攻占韩国的土地。韩信在阳城猛攻韩王郑昌，郑昌投降。十一月，汉王封韩信为韩王，韩信常常率领韩军跟随汉王作战。

汉王把都城迁回栎阳。

汉军将领攻占了陇西。

春天正月，项王向北来到城阳。齐王田荣率兵与项王交战，战败后逃到平原，被平原的百姓杀了。项王又立田假为齐王。接着向北进军到北海，烧毁城郭和房屋，活埋田荣的降兵，掳掠老弱妇孺，所到之处大多被破坏毁灭。齐地百姓纷纷聚集起来反叛项王。

汉军将领攻占北地，俘虏了雍王章邯的弟弟章平。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过黄河。魏王豹投降，带着自己的军队跟随汉王；汉军攻下河内，俘虏了殷王司马卬，把这里设置为河内郡。

当初，阳武人陈平，家里很穷，但喜欢读书。乡里举行社祭，陈平负责分祭肉，分得非常公平。父老们都说：“好啊，陈家这小子当主持分得真不错！”陈平感慨地说：“唉，如果让我来治理天下，也会像分这祭肉一样公平！”等到诸侯反叛秦朝，陈平在临济侍奉魏王魏咎，担任太仆，他向魏王进言献策，魏王不听。有人在魏王面前说他坏话，陈平就离开了。后来他又去侍奉项羽，项羽赐给他卿一级的爵位。殷王反叛楚国，项羽派陈平去攻打并招降了殷王。陈平回来后，项羽任命他为都尉，还赏赐给他二十镒黄金。

没过多久，汉王攻下了殷地。项王大怒，要诛杀平定殷地的将领和官吏。陈平害怕了，就把黄金和印信封好，派人送还给项王；自己则单身一人抄小路逃走，拄着剑渡过黄河，到脩武投奔汉王，通过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见了他，赐给他食物，然后让他回客舍休息。陈平说：“我是有要事来的，要说的事不能拖过今天。”于是汉王就和他交谈，并且很欣赏他。汉王问：“你在楚国担任什么官职？”陈平回答：“担任都尉。”当天，汉王就任命陈平为都尉，让他做陪乘，负责监督护卫军队。将领们都哗然说：“大王您今天刚得到一个从楚国逃来的士兵，还不了解他的才能高低，就立刻和他同乘一辆车，还让他来监督我们这些老将！”汉王听到这些话，反而更加宠信陈平。

汉王向南渡过平阴津，到达洛阳新城。三老董公拦住汉王劝说道：“我听说‘顺应道德的人昌盛，违背道德的人灭亡’，‘出兵没有正当理由，事情就办不成’。所以说：‘明确指出对方是贼寇，敌人才会归服。’项羽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放逐并杀害了他的君主，他就是天下的贼寇。施行仁义不一定要靠勇猛，践行正义也不一定要靠武力，大王您应该率领三军将士为义帝穿上丧服，通告诸侯，然后去讨伐项羽，这样西海之内没有人不敬仰您的德行，这可是三王那样的壮举啊。”

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露着上身大哭，哀哭了三天，还派使者通告诸侯说：“天下人共同拥立义帝，对他北面称臣。现在项羽在江南放逐并杀害了义帝，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我将发动关中全部兵力，召集三河地区的士兵，顺长江、汉水南下，希望跟各位诸侯王一起去攻打杀害义帝的项羽！”

使者到了赵国，陈馀说：“汉王杀了张耳，我就跟他一起出兵。”于是汉王找了个长得像张耳的人，把他杀了，拿着他的首级送给陈馀；陈馀这才派兵帮助汉王。

田荣的弟弟田横收拢逃散的士兵，得到几万人，在城阳起兵。夏天西月，田横拥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以此来抗拒楚军。项王因此留下来，与齐军接连交战，但没能攻下城阳。虽然听说汉王向东进军，但因为己经在攻打齐国，就想先打败齐国，然后再去攻打汉王，汉王因此得以率领各路诸侯的军队，总共五十六万人去讨伐楚国。汉军到了外黄，彭越率领他的三万多士兵归附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收复了魏地的十多座城，我想赶紧拥立魏国的后代为王。现在的西魏王魏豹，是真正的魏国后代。”于是任命彭越为魏相国，让他独自率领军队去平定梁地。汉王接着攻入彭城，缴获了楚国的财宝和美人，每天都摆酒设宴，大会宾客。

评论

这段历史集中展现了楚汉相争初期各方势力的消长、战略决策以及关键人物的性格与作为，深刻影响着楚汉争霸的走向，充满了权谋、勇气与智慧的较量。

韩信拜将后与刘邦的一番对话，尽显其卓越的战略眼光与洞察力。他精准剖析项羽的性格弱点，指出项羽虽勇猛却逞匹夫之勇，待人虽慈爱却有妇人之仁，分封诸侯不公，所到之处残害百姓，致使民心尽失，看似强大实则易弱。同时，他建议刘邦反其道而行之，任用贤能、封赏功臣、顺应民心，利用关中百姓对项羽及三秦王的怨恨，东进关中，必能成就大业。这番分析让刘邦如梦初醒，坚定了东进的决心，也为刘邦集团制定了清晰的战略蓝图，韩信的才能由此崭露头角，成为刘邦成就霸业的关键助力。

刘邦依韩信之计出兵，迅速取得一系列胜利。他成功袭雍，击败章邯，平定雍地，又迫使塞王欣、翟王翳归降，顺利占据关中大片土地，为进一步发展壮大奠定基础。而张良巧用计策，通过书信迷惑项羽，让其误以为刘邦只想得关中，且齐、梁欲反楚，成功将项羽的注意力引向北方，为刘邦的东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与空间，展现出高超的智谋与策略。

项羽方面，他在分封诸侯引发混乱后，又做出一系列错误决策。先是逼走义帝并暗中指使他人将其杀害，此行为大失人心，给了刘邦讨伐他的借口。在面对田荣的反叛时，项羽亲自率军北上平叛，虽初期取得胜利，但在城阳等地大肆烧杀抢掠，坑杀降卒，掳掠老弱妇女，激起齐地百姓的强烈反抗，陷入齐地的战争泥潭无法自拔。这种残暴行径不仅使他在齐地树敌众多，也让天下人看到其凶狠残暴的一面，削弱了自身的政治优势。

此外，这一时期各方势力不断分化组合。陈馀因不满项羽分封，联合齐王攻打张耳，张耳败逃归汉。刘邦则顺势接纳张耳，壮大自身力量。而陈平的归汉成为另一关键事件。陈平出身贫寒却胸怀大志，在魏王和项羽处皆未受重用，转投刘邦后，凭借与刘邦的一番谈话获得赏识，被立即任命为都尉并赋予重任，尽管引发诸将不满，但刘邦力排众议，对陈平愈发宠信，显示出刘邦用人不拘一格的胸怀。

刘邦在得知义帝被杀后，听从董公建议，为义帝发丧，以“为义帝报仇”之名号召诸侯讨伐项羽，占据道义制高点，成功拉拢了部分诸侯，壮大了反楚联盟。这一系列举措展现出刘邦善于把握时机、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的政治智慧。

总体而言，楚汉相争初期，刘邦集团凭借正确的战略决策、出色的用人策略以及对时机的精准把握，逐渐在与项羽的对抗中占据主动；而项羽则因自身的性格缺陷与战略失误，陷入多线作战的困境，民心渐失。双方的此消彼长，预示着楚汉争霸的局势正朝着有利于刘邦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