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章 求救信标

绝对的静默，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没有风。没有浪。只有“夜翼”金属骨架在深寒中缓慢收缩、变形发出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呻吟。每一次微不可闻的“吱嘎”声，都在融合意识的核心数据流中标记为一次结构完整性的下滑。维生系统的喘息越来越弱，循环气流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代谢废物的酸腐气息，每一次吸入都像是吞咽着自身衰败的尘埃。

幽蓝的“视野”并未完全关闭，只是沉入了极低功耗的底层扫描模式。坐标锚点——那个柯伊伯带边缘的引力异常源——在意识深处恒定地闪烁着冰冷的微光，是黑暗中的唯一灯塔。后方八百公里处，那个巨大、沉默、完美隐匿于宇宙背景的几何阴影，如同依附在棺椁上的寄生巨兽，其存在感通过粗糙的生物/金属复合传感阵列，化作一种持续的低频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根残存的神经末梢上。

威胁模型持续演算：阴影结构稳定，无主动扫描信号，无能量辐射特征，无质量变化（排除引擎启动）。非自然造物概率：99.7%。意图：监视？狩猎？未知。行动建议：维持绝对静默。规避机动可能性：0.01%（能源核心濒临崩溃）。

时间在缺氧和低温中粘稠地流逝。维生面板上猩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

＞ CO2吸收剂耗尽倒计时：00:04:17

＞ O2浓度：14.3% （临界窒息阈值）

＞ 核心温度：33.1°C （持续下降）

身体的本能在尖叫，渴求着最后一份能量棒和水凝胶。冰冷的逻辑流死死压制着冲动。那是最后的战略储备，是面对最终抉择时的筹码。

意识在低功耗的深潜中，如同在冰冷的深海中下坠。灰熊的脸在数据流中浮现，被战术标记覆盖。鼹鼠塞来的金属盒在记忆里打开，黑色羽毛密钥的接口纹路被放大分析。深渊核心湮灭的白光与“天罚”抹除空间的绝对虚无相互重叠……记忆的碎片与冰冷的协议、坐标、威胁评估疯狂交织、碰撞，形成一种混沌的、非梦非醒的谵妄状态。

“……协议……核心……稳定……写入……”

“……神经……基质……熵值……临界……”

“……阴影……距离……798公里……相对速度……+0.03m/s……”

“铁羽”残留的逻辑如同幽灵，在神经废墟的深处低语，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监控和推演。

突然！

一股并非来自外部传感、而是首接穿透“夜翼”厚重舱壁的**信息流脉冲**，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入融合意识的核心！

嗡——！！！

幽蓝视野瞬间被刺目的、无法解析的混乱符号和几何图形淹没！意识如同被投入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的灼烧感席卷而来！残存的神经回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警报！高……强度……非标准……信息……洪流……入侵！来源：外部阴影！协议……无法……识别！防火墙……无效！”“铁羽”的电子警报声尖锐到失真，混合着数据流崩溃的杂音。

这不是武器攻击！不是能量束！这是纯粹的信息轰炸！是来自那阴影的、无法理解的语言和逻辑！它粗暴地试图挤占融合意识本己岌岌可危的“带宽”，干扰坐标锚点，甚至……试图覆盖“铁羽”残留的核心协议！

抵抗！用残存的意志筑起堤坝！坐标锚点是唯一的生路！必须守住！

冰冷的逻辑流化作数据盾牌，死死抵挡着那狂潮般涌入的、充满冰冷秩序又混乱不堪的异质信息。剧痛在颅内炸开，视野中的幽蓝网格剧烈扭曲、闪烁，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维生系统发出了最后的、凄厉的哀鸣！

＞ CO2吸收剂耗尽！

＞ O2浓度：12.9%！

＞ 核心温度：31.7°C！

缺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意识的堤坝！抵抗的力量骤减！那股来自阴影的信息洪流如同找到了裂缝的洪水，疯狂涌入！坐标锚点的光芒在混乱的信息流冲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生死一线！

冰冷的逻辑瞬间做出最终决断：启动最终生存协议。消耗所有储备。

指令：服用最后能量棒及水凝胶！目标：短时提升神经活性及生理机能！

指令：超频生物/金属复合传感阵列！目标：逆向解析信息洪流特征！寻找……模式……漏洞！

指令：集中全部意识算力！锚定坐标！不计神经损伤代价！

右手在剧烈的眩晕和颤抖中，摸索着抓起最后的能量棒和水凝胶，塞入口中！冰冷的胶质和浓缩的能量瞬间在口腔化开，一股虚假的、带着刺痛的热流强行注入濒死的躯体！残存的神经如同被强心针刺激，爆发出短暂而剧烈的活性！

幽蓝视野亮度陡增！覆盖左臂创口、连接着传感阵列的神经末梢瞬间过载！剧痛升级为灵魂灼烧！阵列的“目光”穿透舱壁，死死“盯”着后方那片巨大的阴影！

涌入的混乱信息洪流在超频的感知下，被强行拆解！那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开始显现出重复的拓扑结构！混乱的几何图形中出现了奇异的、类似分形迭代的嵌套模式！

解析！强行解析！以神经为熔炉，焚烧自身！

“发现……基础……信息包……重复……结构……” “铁羽”的声音在过载中支离破碎，“尝试……逆向……构建……应答……协议……”

一个极其简陋、充满错误和漏洞的“应答信息包”，在融合意识的核心被仓促构建出来！它模仿着入侵信息流中最基础的模式，裹挟着“铁羽”核心协议中关于“身份”（REN）、关于“威胁”（SHADOW）、关于“目标”（COORDINATE）的碎片化定义，如同一个溺水者抛出的、扭曲变形的求救信号，通过那过载的生物/金属传感阵列，向着后方八百公里外的阴影，猛地——**反射**回去！

反射的瞬间，超频的传感阵列彻底烧毁！左臂创口处传来组织碳化的焦糊味和神经熔断的剧痛！幽蓝视野彻底熄灭！融合意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瞬间跌入更深、更冷的黑暗！只有那坐标锚点，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刻，顽强地、微弱地……**稳定**了下来。

信息洪流的冲击……停止了。

舱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维生系统的警报声也微弱得如同蚊蚋。只有身体因剧痛和缺氧而无法控制的、微弱的痉挛。

发生了什么？反射的信息包起作用了？还是对方只是暂停了攻击？

不知道。没有反馈。没有新的信息流涌入。那片阴影依旧沉默地悬浮在八百公里外。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和濒死的痛苦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缺氧的黑暗时——

“夜翼”那早己瘫痪的、布满裂纹的主通讯面板，一个从未亮起过的、标注着“深空被动监听”的微小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信号。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虚空才勉强抵达的、完全不同于之前信息洪流的**电磁波信号**，被“夜翼”残存的、最基础的接收天线捕捉到了。

信号太弱，内容无法解析。但其**调制特征**……被“铁羽”核心协议中某个尘封己久的、关于旧时代人类深空求救信标的子程序瞬间识别！

不是阴影的信息洪流！是来自……**其他方向**的信号！一个标准的、古老的、人类格式的……**深空求救信标**！距离……遥远，但方向……清晰！方向指向……**柯伊伯带内部**，与那个引力异常坐标的方位存在……**显著夹角**！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属于“渡鸦”而非“铁羽”的、纯粹的惊愕情绪波动，在冰冷的意识深渊中，极其微弱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深空……并非只有猎手与坟墓？

还有……其他幸存者？其他……漂流者？

维生倒计时走到了尽头。O2浓度：11.5%。意识在冰冷与窒息的绞索中沉沦。

然而，在那片沉沦的黑暗里，两个坐标，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同时亮起：

一颗，是“铁羽”烙印的、通往未知引力异常的、充满危险与谜团的终点。

另一颗，是刚刚捕捉到的、代表着可能存在同类的、古老求救信标的微弱光芒。

航向……该如何抉择？

幽蓝的视野无法亮起。残破的右手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最后一次……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方向，似乎指向了那块碎裂的通讯面板。

寂静，重新笼罩了“夜翼”的残骸。深空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微澜。

只有那两颗坐标星辰，在濒死的意识深处，无声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