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章 三天羽翼

泪水无声地滑过眼角，带着滚烫的余温，在冰冷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湿痕，最终滴落在束缚带光滑的白色表面，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左肩的剧痛在情绪的剧烈起伏后，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开始噬咬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钝击感，牵扯着覆盖伤口的精密医疗设备微微颤动。工程师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誓言，在寂静的医疗舱内余音未绝：“用他们的血…祭奠所有的‘渡鸦’…”

血债。

灰熊的咆哮。断刃坠落的残影。镰刀身下的暗红。鼹鼠最后的嘶吼。“信使”在火光中凝固的背影。“守墓人”临死前燃烧疯狂的眼睛。还有…母亲在深蓝光茧中消散前，那滴晶莹的、无声的泪。

所有的面孔，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血与火，如同熔化的铅水，滚烫地注入胸腔，沉甸甸地压在心脏上，几乎令人窒息。但这重量，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虚脱。工程师的话，如同在冰冷的灰烬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铁，点燃了一丝名为“复仇”的、幽暗而执拗的火焰。

祭奠…需要祭品。

而祭品…是那些“神”的头颅。

目光艰难地转动，再次投向墙壁上那扇短暂开启又关闭的“窗户”。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视网膜深处——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穹顶下，如同未来巢穴般的广阔基地；那架通体漆黑、线条如刀锋般锐利、机首下方喷涂着白色渡鸦标记和“REN”字母的钢铁猛禽。它静静地蛰伏在强光灯下，如同沉睡的凶兽，等待着唤醒它的骑士。

“渡鸦”…我的代号。灰熊小队的代号。如今，也成了这架战机的名字。是巧合？还是某种冰冷宿命的延续？一种奇异的、近乎血脉相连的悸动，在胸腔深处悄然滋生。那冰冷的金属造物，仿佛成了所有逝去“渡鸦”意志的凝聚，成了通往血债终点的唯一座驾。

就在这时，控制台上那个代表AI“白鸽”的蓝色指示灯，再次稳定地亮起。

“情绪波动趋于平稳。肾上腺素水平回落。生命体征修复进程恢复最优速率。” “白鸽”那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检测到视觉皮层高度活跃，目标锁定于外部设施图像残留。建议：深度休息以加速组织修复。外部环境信息将在康复阶段逐步授权开放。”

目标锁定…是的。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厚实的墙壁，再次落在那架漆黑的“渡鸦”上。

“深度休息…” 我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不再有之前的抗拒。身体的虚弱如同沉重的锁链，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左肩的钝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大脑深处，那些属于“诸神黄昏”的冰冷碎片，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刚才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似乎暂时安静了，但工程师的警告言犹在耳。它需要被清除，钥匙或许就在母亲留下的“礼物”中…这同样需要力量去探寻。

“多久？” 我对着控制台，声音低沉地问，“恢复…到能握紧枪？”

“白鸽”的蓝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精确计算。“基于当前修复速率及神经链接过载损伤特性，预计基础行动能力恢复需：72小时。达到高强度战斗负荷阈值…需进行系统评估及适应性训练。时间变量较大。”

72小时…三天。

在以往的任务间隙，这是转瞬即逝的休整。但此刻，在这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归巢”之中，在血仇未报、毁灭碎片蛰伏脑中的重压下，每一分钟都显得无比漫长。

三天…那些躲在幕后的“神”，理事会七席中的疯狂者，会做些什么？会察觉到“欧米伽核心”的彻底崩解吗？会追踪到我这个残留着“诅咒”的载体吗？时间，是敌人唯一的盟友。

“加速。” 我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所有安全的手段。我需要…尽快站起来。”

“收到指令。启动优化修复协议。神经刺激强度提升至安全阈值上限。代谢催化剂注入。警告：此过程将伴随显著痛感及精神压力。” “白鸽”的回应依旧冷静，“是否确认？”

“确认。” 没有任何犹豫。

几乎在指令下达的瞬间，覆盖在左肩伤口的精密医疗设备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鸣！一股强烈的、带着针刺感的冰冷洪流，猛地从几根纤细导管注入伤口深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从左肩炸开，沿着神经脉络疯狂蔓延！身体猛地绷紧，牙齿死死咬住，发出咯咯的响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医疗服！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如同岩浆般的感觉在西肢百骸内奔腾起来！血液流速仿佛加快了数倍！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烧感！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是代谢被强行催谷的副作用！

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如同置身于冰与火的炼狱！

“呃啊——！” 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生命体征临界波动！痛感阈值突破！是否终止优化协议？” “白鸽”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急促。

“继续！” 我嘶吼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肉体更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来自内部的、无处不在的折磨。灰熊在暴雨中索降的身影在痛苦中闪现，断刃坠落的慢镜头在灼烧感中回放…这些画面，如同淬火的磨刀石，将意志磨砺得更加冰冷、更加锋利！

痛苦是代价。是通往复仇之路必须支付的通行费。

时间在剧痛的煎熬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如同溪流，在皮肤上蜿蜒流淌，带走体温，又带来冰冷的战栗。意识在眩晕和剧痛的夹缝中沉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那架蛰伏在基地强光下的黑色“渡鸦”，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意识的海洋里倔强地亮着。

不知过了多久。

那狂暴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遍布全身的酸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注入的冰冷和灼热洪流也平息下去，只剩下医疗设备稳定运行的低沉嗡鸣和左肩伤口处持续的、但己经可以忍受的钝痛。

“优化修复第一阶段完成。组织修复进度提升至78.3%。神经稳定性评估：临界安全值。” “白鸽”的声音响起，“建议进入深度睡眠恢复期，以巩固修复成果并降低精神负荷风险。”

深度睡眠…如同暂时的死亡。

“唤醒条件？” 我喘息着问，声音虚弱不堪。

“生命体征完全稳定。或…外部优先级指令介入。”

“设定…唤醒。” 我闭上眼睛，沉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残存的意识。在沉入那片暂时遗忘一切的无梦黑暗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如同淬火的烙印，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

三天。

血债，刻骨。

羽翼，待振。

那些“神”的殿堂，终将在“渡鸦”的俯冲下，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