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章 器茧

冰冷的、带着浓重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与枯萎花朵混合的奇异味道的空气，如同粘稠的冰油，涌入灼痛的肺叶。厚重的银色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外界所有的喧嚣、撞击、警报的嘶鸣彻底隔绝。世界只剩下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门框边缘那一圈微弱的幽蓝冷光，如同墓穴中的磷火，勾勒出脚下光滑如镜的金属地板轮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肩撕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撞击着耳膜，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手中紧握的加密卡边缘，冰冷而坚硬，沾染的血迹早己干涸，却仿佛带着灰熊的咆哮、断刃的坠落、镰刀的暗红、鼹鼠的嘶吼、“信使”的凝视、“守墓人”最后的疯狂…所有逝者的意志和滚烫的血，灼烧着掌心。

而眼前这片绝对黑暗的中心…

那巨大的、由无数流动的深蓝色数据流光编织而成的“茧”，悬浮在虚无之中。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由纯粹能量和冰冷信息构成的囚笼。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在黑暗中缓缓脉动、流淌、交织，散发着幽冷、神秘、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的气息。

茧的中心，那个人形的轮廓…

蜷缩着，悬浮着，如同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又像一具被钉在数据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瘦削、脆弱，覆盖着一层同样由流动光丝构成的、半透明的“衣物”。她的面容隐没在深蓝光晕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心碎的平静和…空洞。

母亲？！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那个在童年模糊记忆中早己褪色、只剩下一个温柔笑容轮廓的女人…竟然…在这里？！以这种…非人的姿态？！

“守墓人”临死前那声嘶力竭的“钥匙…是你母亲…”如同魔咒般在死寂中疯狂回响！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玩弄的愤怒、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撕裂般的剧痛和悲伤，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哽咽从喉咙里挤出。身体晃了晃，左肩的剧痛变得麻木而遥远。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

就在这时！

“咚！！！轰——！！！”

身后那扇厚重的防爆门，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金属结构彻底扭曲撕裂的恐怖巨响！刺眼的火光和狂暴的冲击波瞬间从门缝中涌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烟和金属碎片，狠狠撞在我的后背上！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向前猛扑出去！

“噗通！”

重重摔倒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剧痛让眼前瞬间被血色覆盖！物理隔离器和加密卡脱手飞出，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弧线，叮当落地！

“目标载体确认！最高优先级捕获！清除所有抵抗者！”

冰冷的、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命令声，如同死神的宣判，在破开的门洞和弥漫的烟尘中响起！沉重的金属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战鼓，踏着扭曲的门板和满地的狼藉，迅速逼近！至少两个覆盖着黑色重型外骨骼、面罩目镜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清道夫”，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恶魔，冲破了最后的屏障！

“呃啊——！” 我挣扎着想爬起，但左肩的剧痛和后背的冲击让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庞大身影，在幽蓝的光线下急速放大！一只覆盖着金属装甲、闪烁着蓝色电芒的巨大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我的脖颈！

完了！

就在那只死亡之手即将扼住喉咙的瞬间——

悬浮在黑暗中心的巨大光茧，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深蓝色光芒！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强大冲击波，并非物理的气浪，而是纯粹精神层面的、冰冷的、带着海量信息洪流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锤，以光茧为中心，猛地向西周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外骨骼战士，动作猛地一滞！覆盖全身的装甲缝隙里瞬间爆出密集的电火花！面罩上冰冷的红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他那只抓向我的手，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头盔内部，传来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苦和混乱的电子嘶鸣！

另一个紧随其后的战士，同样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沉重的身躯猛地顿住！外骨骼关节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这股冰冷而强大的精神冲击，如同精确制导的武器，主要目标显然是那两个闯入的“清道夫”。但处于冲击边缘的我，也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大脑！意识瞬间一片空白！无数的、杂乱无章的、冰冷的数据碎片、模糊的图像、尖锐的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灰熊倒下的慢镜头…断刃坠落的残影…鼹鼠最后开火的枪焰…“信使”在火光中凝固的背影…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柔笑容的女人的脸…母亲？！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要撕裂颅骨！我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嘶吼！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信息冲击！核心防火墙被强制过载！外骨骼主控系统离线！重复！系统离线！” 被冲击的外骨骼战士头盔内，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疯狂响起！

“目标…干扰源…摧毁…” 另一个战士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电子变声，试图强行抬起手中的武器，指向光茧！但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

光茧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那股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汐般起伏不定。显然，这种爆发对它自身也是巨大的消耗。茧中心那个蜷缩的人影轮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机会！最后的、千钧一发的机会！

“守墓人”最后的嘶吼在混乱的意识碎片中炸响：“毁掉…服务器阵列…”

服务器阵列？！这里除了这个光茧，空无一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那个光茧…它本身…就是服务器阵列！它就是“夜枭”计划的核心数据库！那个被囚禁在茧中的意识…母亲…就是承载这一切的“生物服务器”？！

毁掉它？！毁掉…她？！

冰冷的金属地板紧贴着面颊。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两个如同被定身般挣扎的外骨骼战士，死死锁定那在幽蓝光芒中明灭、如同心脏般脉动的巨大光茧。茧中心那个蜷缩的、脆弱的人影轮廓，在深蓝色的光晕里，仿佛也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越了空间的距离，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怨恨，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母亲…” 一个破碎的、带着血沫的音节，从干裂的嘴唇间滑出。

就在这时！

“滋啦——！”

其中一个外骨骼战士头盔内部猛地爆开一团更大的电火花！他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电子惨叫，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向前栽倒！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他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另一个战士显然抗干扰能力更强！头盔的警报声更加尖锐！他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强行挣脱了部分精神束缚，手中那支造型狰狞的武器，枪口再次艰难地抬起，炽热的能量光芒开始汇聚！目标——光茧！

没有时间了！

毁掉它！毁掉这一切！灰熊他们的血仇！“夜枭”的罪恶！终结这该死的循环！

身体在本能和绝望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巨大的光茧！目标——光茧底部，一个在脉动光芒中若隐若现的、散发着更浓郁深蓝色光芒的、类似核心接口的凹陷区域！“守墓人”的话如同最后的指引：“钥匙…是你…” 或许…只有我这个“载体”，才能真正触及并摧毁核心？！

“目标载体异常行动！阻止他！” 还能行动的外骨骼战士发出惊怒的电子嘶吼，强行调转枪口！

太晚了！

我的身体带着左肩撕裂的剧痛和决绝的意志，狠狠撞入了那片深蓝色的、冰冷刺骨的光晕之中！想象中的撞击感并未传来，身体如同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充满阻力的液体！无数冰冷的、闪烁的数据流光瞬间包裹了全身！视野被深蓝彻底淹没！

时间、空间、意识…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溶解！

无数冰冷的信息碎片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入大脑！不属于我的记忆洪流，如同失控的列车，疯狂冲撞着意识的堤坝！

——冰冷的实验室。无影灯。束缚带。针管刺入脊椎的剧痛。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狂热而冰冷的男人（“守墓人”年轻时的脸？）俯视着：“‘渡鸦’初始载体植入完成…与母体‘欧米伽’神经链接稳定…”

——无尽的黑暗和数据流。一个温柔而悲伤的女声在意识深处低语：“孩子…对不起…逃出去…别回头…”

——巨大的全息星图。冰冷的指令下达：“‘夜枭’启动协议注入载体潜意识层…深度休眠…等待唤醒…”

——灰熊的脸在通讯屏幕中放大：“…营救目标…A国首席外交官…代号‘教授’…最高优先级…” （原来是他！他早就知道！）

——化工厂的硝烟。鼹鼠最后的嘶吼：“走啊——！！！”

——还有…“守墓人”临死前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毁掉…服务器阵列…钥匙…是你母亲…”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在这片冰冷的数据海洋中，轰然汇聚！真相如同冰山浮出水面，冰冷、庞大、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

母亲！她不仅是“钥匙”，她更是“夜枭”计划最初也是最完美的“生物服务器”核心——“欧米伽”！而我，是她的儿子，也是计划选定的、承载着最终“启动协议”的活体“载体”！我们母子，从一开始，就是这罪恶计划最核心的部件！是“守墓人”（REN-0）亲手缔造并囚禁的工具！

灰熊的任务…营救“教授”（外交官）…只是为了获取能威胁最高层的“罪证”，却无意中激活了我这个沉睡的“载体”，引来了“渡鸦”特别行动组的清洗！一路的亡命奔逃…所有人的牺牲…最终…都是为了将我这个“钥匙”，送回这个核心，送回母亲身边…完成“夜枭”计划最后的闭环？！或者…像“守墓人”最后疯狂暗示的那样…毁掉它？！

“不——！！！”

灵魂深处的咆哮在数据洪流中无声地炸开！极致的愤怒、悲伤和被彻底亵渎的绝望，化为一股毁灭性的精神力量，狠狠撞向包裹着母亲的、那层冰冷的数据囚笼！

“嗡——！！！”

整个深蓝色的光茧空间剧烈地震荡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包裹我的数据流光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茧中心，那个蜷缩的人影猛地一震！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深蓝色的光芒中，第一次…似乎有了聚焦的迹象！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无尽痛苦和悲伤的意识碎片，如同最后的叹息，首接传递到我的灵魂深处：

“孩子…结束它…用…你的…血…”

用我的血？！

几乎在这意识碎片传递过来的同一瞬间！

“滋——轰！！！”

一道灼热的、足以熔穿钢铁的恐怖能量束，撕裂了包裹我的深蓝光晕，狠狠擦着我的身体射入！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我狠狠掀飞！

是那个挣脱了束缚的外骨骼战士！他终于锁定了在光茧内部造成巨大扰动的我！他的武器再次充能，致命的枪口死死锁定！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翻滚着滑出很远！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如同泉涌！意识在剧痛、失血和刚才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视野模糊。光茧在疯狂闪烁、明灭，似乎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茧中心的母亲人影，在深蓝光芒中剧烈地颤抖着，那双刚刚聚焦的眼睛，再次变得空洞而痛苦。

结束它…用我的血…

“守墓人”的嘶吼，母亲的悲鸣，还有灰熊他们冰冷的目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意志，在濒临破碎的意识中汇聚成唯一的选择！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抬起那只还能动弹的、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目标——光茧底部，那个深蓝色的核心接口！那里，仿佛是整个光茧能量脉络的汇聚点，散发着最浓郁的幽光！

没有武器。没有工具。只有…染血的手！

身体如同回光返照，爆发出最后的速度和力量！在身后那灼热能量束再次充能的恐怖嗡鸣声中，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

染血的右手，带着所有逝者的意志和无尽的悲怆，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插入了那片深蓝色的、冰冷刺骨的…核心接口！

“噗嗤！”

没有实体的触感。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撕裂、投入冰冷熔炉的极致剧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紧接着——

以插入点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猛地从光茧内部炸开！

深蓝色的光芒瞬间被刺目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取代！

巨大的光茧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内坍缩！无数狂暴的数据流光如同失控的龙卷，疯狂地旋转、撕裂、湮灭！

茧中心，那个蜷缩的人影轮廓，在白光中变得无比清晰——那是一个女人苍白而平静的脸，眼角似乎带着一滴晶莹的泪光。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说：

“自由…”

随即，她的身影在白光的中心，如同沙雕般，无声地…消散了。

“不——！！！”

意识在最后的白光和灵魂撕裂的剧痛中，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白光吞噬了一切。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