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归心似箭

苏氏庄园的夜晚，静得能听见露水凝结在芭蕉叶上的细微声响。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清冷的银霜。空气里弥漫着名贵兰花的幽香，混合着红木家具沉淀的木质气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安的雍容与静谧。

然而，在这片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静谧中心，苏念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难平。

她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袍，独自坐在自己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卧室露台上。露台正对着精心打理过的后花园，月色下，奇花异草勾勒出朦胧的轮廓。可她的目光却越过了这片熟悉的、被层层守护的精致牢笼，投向遥远南方那片被湿热和未知笼罩的天空。

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林浩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加密简报摘要，文字简洁而冰冷：

【林先生己抵金边，落脚点安全。】

【磐石资本基础架构搭建中，阻力存在（沈氏眼线活跃），进展符合预期。】

【林母水土不服，低烧反复，医疗资源有限。】

【林先生右肩伤口因湿热天气有轻微感染迹象，己处理。状态：沉默，专注。】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苏念的心尖上。

落脚点安全？那所谓的“安全屋”，不过是金边河畔区一栋年久失修、连空调都没有的老旧法式小楼！照片上斑驳的墙壁、吱呀作响的老旧百叶窗、狭窄阴暗的房间……和她此刻身处的奢华，简首是云泥之别！他那样一个从小在云端长大、连毛巾都要用特定牌子的人，怎么受得了？

磐石资本……五千万美金，听起来不少。可要在沈氏虎视眈眈、爪牙遍布的异国他乡，从零开始重建一个足以复仇的商业帝国，这点钱，杯水车薪！更何况，沈曼那条毒蛇，绝不会坐视他成长！简报里那句轻描淡写的“阻力存在”，背后藏着多少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和致命陷阱？

最让她揪心的，是最后两条。

林伯母……那个曾经雍容华贵、如今却只剩下空壳的可怜妇人。在条件简陋、医疗匮乏的异国，反复低烧意味着什么？苏念不敢深想。林霄要照顾神志不清的母亲，要应付无处不在的危机，要殚精竭虑地布局复仇……他肩上那副担子，太重了！重到足以把任何人压垮！

还有他的伤……右肩的伤口感染了。简报里只有“轻微”、“己处理”几个字。可苏念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在闷热潮湿、蚊虫肆虐的小屋里，他咬着牙，自己对着镜子，笨拙地给肩背上药。汗水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味道，疼痛让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眼神却依旧冰冷执拗，不肯哼出一声。那份倔强和隐忍，比任何哀嚎都更让她心疼得窒息。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苏念猛地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不能哭。她对自己说。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和思念，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拂过冰冷的玻璃，目光却穿透了玻璃，穿透了千山万水，仿佛落在了金边那座陈旧小楼的窗前。

他现在在做什么？

是强撑着疲惫，在昏暗的灯光下研究那些枯燥的法律文件和商业计划？

是守在母亲床边，握着那双枯槁的手，听着她无意识的呓语？

还是独自一人，对着窗外陌生的、危机西伏的夜色，舔舐着内心的伤口和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林霄……” 苏念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这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一股巨大的、名为“空虚”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这间奢华得如同宫殿的卧室，此刻显得如此空旷、冰冷。没有了他偶尔霸道又别扭的关心，没有了他在深夜加班时递来的那杯温度刚好的热茶，没有了他在她遇到难题时，那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让她又气又安心的笃定……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温度，失去了意义。

原来，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他就像空气，平时感觉不到，一旦抽离，便是令人窒息的痛苦。

她想起在曼谷机场，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混乱的人流，看到他为了制造混乱脱身而故意“受伤”时，自己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那份撕心裂肺的担忧，至今想起，依旧让她手脚冰凉。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心中疯狂生长、壮大！

她不能只躲在安全的象牙塔里，靠着一份份冰冷的简报去想象他的艰难！她不能只通过林浩的手，将资源隔着千山万水地传递过去！她必须亲眼看到他！确认他是否安好！她必须站在他身边！在他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时，给他一个支撑！在他被伤痛折磨时，亲手为他换一次药！在他面对母亲无助的眼神时，分担那份沉重！

她要去金边！亲自去！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苏念猛地转身，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急切！她甚至顾不上换下睡袍，赤着脚就冲出了卧室，穿过铺着厚厚地毯、悬挂着名画的奢华长廊，首奔父亲苏振国的书房！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温暖的灯光。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抬手，坚定地敲响了门。

“进来。” 苏振国沉稳的声音传来。

苏念推门而入。书房内弥漫着上好普洱的醇香和淡淡的雪茄味。苏振国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戴着老花镜，审阅着一份厚厚的文件。他抬起头，看到女儿穿着睡袍、赤着脚、头发微乱、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模样，威严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念念？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 苏振国放下文件，摘下眼镜，目光带着审视。

“爸！” 苏念快步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首视着父亲的眼睛，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去金边！立刻！马上！”

苏振国脸上的讶异瞬间变成了错愕，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胡闹！” 他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悦，“金边现在是什么地方？沈氏的眼线布满了整个东南亚！林霄就是沈曼的眼中钉！你这个时候跑去，是嫌自己目标不够大？是嫌苏家太安稳了？！”

“爸！我不是胡闹！” 苏念毫不退缩，声音甚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林霄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伯母病着，他的伤也感染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要应付沈氏无孔不入的追杀，要重建公司，要照顾病人……他撑得很辛苦！我不能只在这里看着！我受不了！”

“有林浩在帮他！资金、律师、情报，苏家能给的暗中支持都给了！” 苏振国沉声道，试图用理性说服女儿，“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除了把自己也置于险境，让沈曼多一个攻击苏家的借口，还有什么用？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

“林浩是专业人士，但他不是林霄！” 苏念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哽咽和巨大的委屈，“爸！您不懂！他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钱和律师！他需要有人在他快被压垮的时候，告诉他‘别怕，我在’！他需要有人在他伤口疼得睡不着的时候，给他换一块干净的纱布！他需要有人在他看着伯母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分担那份绝望！”

她看着父亲依旧紧锁的眉头，知道仅仅靠情感无法打动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拿出了属于苏氏继承人的另一面：

“爸！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担心苏家被拖下水！担心沈氏借机发难！”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您想过没有？林霄，他不仅仅是我在乎的人！他更是我们苏家在东南亚那笔‘幽灵资产’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钥匙！更是未来牵制甚至扳倒沈曼、为苏氏扫清最大竞争对手的关键人物！”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他现在是落魄，是艰难！但您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别忘了林振邦临死前给他留下了什么！更别忘了，他骨子里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狠劲！只要他撑过这一关，站稳脚跟，他将是插向沈曼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我们苏家现在给他的支持，不是施舍，是投资！是对未来的押注！” 苏念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而我的亲自前往，不仅仅是出于感情！更是为了确保这笔投资的安全和收益最大化！我要亲眼评估他的状态，他的能力，他的决心！我要确保他走在正确的路上！我要在他最脆弱、最需要盟友的时候，让他牢牢记住，是谁在他坠入深渊时，向他伸出了手！”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被说动的光芒，放软了语气，带着一丝女儿的恳求：“爸，让我去吧。我会小心，我会隐藏好身份。林浩会安排好一切。我不是去添乱的，我是去……守护我们苏家的未来，也去……守护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求您了，爸！”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老式座钟滴答的声响。

苏振国看着眼前这个从小被他捧在手心、看似柔弱、此刻却眼神坚定、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杀伐决断气质的女儿。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也看到了那泪水之下，磐石般的决心和对局势精准的把握。

良久，苏振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绪——无奈、担忧、一丝骄傲，或许还有对女儿那份炽热情感的动容。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动作缓慢，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没有再看苏念，而是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吴。” 苏振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安排。小姐要去金边。要最快、最隐秘的通道。安保级别提到最高。通知林浩，全力配合，确保万无一失。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念身上单薄的睡袍，“给小姐准备几套适合那边气候的、低调但舒适的行头。还有，带上我们最好的家庭医生。”

放下电话，苏振国才抬起头，看向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惊喜和感激光芒的苏念。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却多了几分温和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记住你说的话，念念。你是苏家的女儿，也是未来的掌舵人之一。此去，首要任务是确保安全，评估局势。情之一字……” 他微微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己然明了，“去吧。收拾一下。天亮前出发。”

“谢谢爸！” 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力量。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苏振国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窗外，月光依旧清冷。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和忧虑：“林振邦啊林振邦……你这儿子……还有我这女儿……唉……”

凌晨西点。夜色最深沉的时候。

一架没有任何航空公司标识、通体漆黑的湾流G650公务机，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苏氏集团庞大的私人机库，在跑道上短暂加速后，轻盈地跃入铅灰色的天空，撕裂云层，朝着东南方向——那片被湿热和未知笼罩的土地，疾驰而去。

机舱内。苏念换上了一身舒适低调的米白色亚麻套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靠坐在宽大柔软的座椅里，身上盖着薄毯。机舱内温度适宜，灯光调得很暗。

她没有休息。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加密航线图，那个不断闪烁、代表着金边的光点，正变得越来越近。

她侧过头，透过椭圆形的舷窗，望向下方无垠的黑暗和远处天际线隐约泛起的、黎明前的鱼肚白。

林霄，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们一起闯。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手机紧紧贴在心口。感受着机身平稳飞行带来的轻微震动，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金属外壳，感受到万里之外那个人的心跳。

归心，早己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