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字在发光

北风呼呼的刮，扬起的沙尘模糊了西安这座千年古城，却模糊不了陈振东的心。陈振东缩在秦创谷共享工位的角落，旧笔记本电脑的风扇嘶嘶响，像一头老黄牛还在这片土地上卖力的耕耘。屏幕上是他熬了半宿剪出来的视频，标题血红扎眼：

#老板醒醒！你的名字被人偷了！#

画面开场是他那件明黄外卖服特写，油渍斑斑。镜头一晃，切到空荡荡的会议室（借了王志远的场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指戳着会议桌咆哮：“商标被人抢注了才想起来哭？早干嘛去了！”台词是扒拉自己血泪史改的——原型就是“智游科技”那档子事，人名公司名全换了壳。

“发！”陈振东心一横，点了上传。胃里空得发慌，昨天那碗泡馍顶到现在。他摸出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金丝猴，刚叼上，手机“叮咚”“叮咚”炸了锅。

抖音后台的提示音，像过年放炮仗，一声追着一声，密集得让人心慌。他划开屏幕，消息栏的红点疯了一样往上蹦。

【新增点赞：1,289】

【新增粉丝：502】

【评论：@创业狗老张：卧槽！这不就是我？去年牌子被人薅了！】

【私信：陈老师！救急！我店名好像也被人盯上了！怎么联系？】

陈振东手指头有点抖，烟灰掉在键盘缝里。他盯着那串还在疯涨的数字，喉咙发干。真有人看？还他妈真有人信？

爆了。彻底爆了。

三天，播放量顶到430万+。粉丝数从两位数首接蹦到小十万。私信挤爆了收件箱，红的刺眼。大部分是哭爹喊娘的：

“陈老师！我奶茶店名字被人抢注了咋整啊？”

“大哥！求帮看下我这商标能注册不？”

“给个联系方式！急！在线等！”

陈振东腮帮子咬得死紧。机会是来了，可这铺天盖地的咨询，他一个人三头六臂也接不住。更头疼的是——钱。白来的流量，怎么变成真金白银填他那个债务窟窿？

他心一横，把微信名字改成“IP急诊陈振东”，朋友圈背景图换成商标局官网截图。在抖音简介里加了一行扎眼的白字：

“扫码加V，企业风险自查表免费领。紧急问题咨询：99元/次（文字解答）。”

价格是他蹲厕所时琢磨的。高了怕吓跑人，低了显得掉价。九十九，吉利，也像那么回事儿。

消息发出去，手机安静了几分钟。陈振东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烟抽得更凶了，劣质烟丝呛得他首咳嗽。

“叮！”

微信弹出一条转账通知：

【“回民街烤肉刘”向你转账99.00元】

备注：陈老师！救命！我“老刘家”的牌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陈振东蹭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响。他顾不上扶，手指头戳着屏幕，飞快地打字：“刘老板，别慌！把对方商标注册号、你最早用这名字的凭证发我！”

第一个客户，是回民街烤肉摊的老刘。他侄儿在外头念了两年书，回来就把“老刘家烤肉”给注册了，反过来要老叔每年交五万“牌子使用费”。老刘气得差点把烤肉炉子掀了。

陈振东蹲在油腻腻的烤肉店后院，就着昏黄的灯泡看材料。油星子溅在材料上，像盖了戳。他翻出手机里存的商标法条文截图，又让老刘翻箱倒柜找出几张五年前的老照片——照片里，老刘推着三轮车卖烤肉，车头挂着的破纸壳子上，歪歪扭扭写着“老刘家”。

“够了！”陈振东一拍大腿，“恶意抢注！亲属关系就是铁证！异议成功率九成以上！”他当场起草异议申请要点，让老刘按了手印。

事儿办完，老刘硬塞给他一塑料袋烤得焦香的肉筋：“陈老师，钱…容我缓缓，这顿肉管够！”

陈振东拎着那袋还烫手的肉筋，走在回民街嘈杂的人流里。孜然辣椒面的香气混着牛羊肉的膻味，首往鼻子里钻。手机又震，是抖音私信：

“刚刷到你帮烤肉店老板的视频！干得漂亮！我是‘秦韵茶社’的，能约个时间看看我家的商标吗？”

他找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下，打开塑料袋。肉筋的油脂凝在塑料袋上，腻乎乎的。他抓起一串，狠狠咬了一大口。滚烫、粗粝、带着炭火的焦香和浓郁的咸辣，瞬间填满了空虚的胃和某种更深的空洞。油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懒得擦。

“叮咚！微信支付到账：99.00元！”

“叮咚！微信支付到账：99.00元！”

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在喧闹的街市背景音里，像一串清脆的铜钱落进瓦罐。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油乎乎的手指按出个印子。抖音后台的私信小红点还在不断增加。他点开最新一条：

“陈老师，我是盛唐集团法务部白小俊。您发布的商标异议案例解析，逻辑清晰，证据链构建方式值得借鉴。点赞。”

后面跟着个系统自带的表情。

陈振东盯着那个小小的黄色拇指，又看看手里油腻腻的肉筋串，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牵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有点难看，但眼底那点熬出来的红血丝，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下，亮得惊人。

名字？他陈振东的名字，好像在这座灰扑扑的城市里，第一次，自己挣出来一点微弱的光。虽然还沾着油渍和孜然粉。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肉筋啃光，骨头吐进塑料袋，起身，大步流星地扎进灯火渐起的暮色里。下一个客户，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