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尔朱的抉择与青儿的决意

落鹰涧方向飘来的硝烟，混杂着焚烧尸骸的焦臭，沉沉地压在尔朱天光的中军大帐上空。帐内，牛油巨烛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几乎凝固的寒意与恐惧。将领们分列两旁，个个面如土色，往日骄横的气焰荡然无存。那份沾着血泥的败报，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大将军！”须发皆白的老将拓跋浑声音发颤，率先打破死寂，“汉人…汉人那妖法！那‘天雷’绝非人力可挡啊！秃发将军的先锋精锐，眨眼间就…就化作了齑粉！军心…军心己乱！此时再进，恐有倾覆之危！不如…不如暂且收兵，待查明那妖器底细，再…”

“放你娘的狗屁！”话音未落，一名满脸虬髯、状若熊罴的悍将贺兰铁山己拍案而起，震得桌上杯盏叮当作响。他双目赤红，指着拓跋浑的鼻子咆哮：“秃发乌孤那蠢货！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死不足惜！若是我部重甲铁骑在前，大盾如山，硬顶着冲过去，管他什么天雷地火，早把那小小山涧踏成平地！什么狗屁天雷？不过就是声音大点的投石车罢了！这就吓破了胆，要当缩头乌龟？传出去，我大魏铁骑的威名何在？岂不让南朝那些软脚虾笑掉大牙？！”

“贺兰将军勇则勇矣，可知那杨小满己在落鹰涧后方虎牢坡构筑工事？”另一名面色阴沉的将领慕容垂冷冷插话，“斥候回报，其工事之坚，布置之诡，更胜落鹰涧！我军若再一头撞上去，正中其下怀！此子，是要用我大魏儿郎的尸骨，一层层垒他的功劳簿！”

争论再起，如同沸水。有人将目光投向帐内角落那座被严密看守的金顶小帐：“不是有‘白莲圣女’吗？不是说她是祥瑞，能鼓舞士气，克制妖法吗？让她去阵前作法啊！驱散那些汉狗的妖术！”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主位之上。尔朱天光端坐如磐石，面沉似水，只有手指在冰冷的铁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争吵的部将，最后落在那座象征着“天命所归”的金帐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败报初至时，他曾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踏入金帐，试图威逼利诱，让莲生以“神迹”稳定军心。然而，迎接他的只有少女冰冷的、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神。无论他如何咆哮威胁，那曾经在万军之前踏出的、步步生莲的奇幻景象，再未显现。这所谓的“祥瑞”，此刻更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成了对他狂妄野心最无情的嘲讽。

“够了！”尔朱天光猛地一掌拍下，沉重的檀木桌案竟裂开一道细纹。帐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他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杨小满…靖北军…”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传令！”

众将悚然，齐刷刷单膝跪地：“请大将军示下！”

“其一！”尔朱天光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压抑的帐中，“大军暂缓前进！各部依托现有营地，深挖壕沟，广设鹿砦拒马！营墙加高加厚，箭楼哨塔增倍！给我把营地打造成铁桶！斥候游骑，增派三倍！给本将军把眼睛擦亮，耳朵竖起来！我要知道那‘天雷’是什么模样！如何施放！射程多远！有何弱点！一根钉子，一块铁片，都要给我查清楚！活要见物，死要见图！”

“其二！”他眼中寒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命‘鬼鹫’（青铜卫在北魏军中的代号）倾巢出动！不计代价，潜入敌后！找到杨小满的老巢！找到他制造这些妖器的地方！找到工匠！找到图纸！找到所有跟那‘天雷’有关的一切！找到！然后，给我彻底毁掉它！连一粒灰尘都不准剩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刺骨的阴寒，“若能取下杨小满的人头…赏万金！封万户侯！赐天子剑！”

“其三！”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箭射向那座金帐，声音冰寒刺骨，“黑狼卫，再加两倍！把金帐给我围死！没有本将军亲笔手令，任何人靠近十步之内，格杀勿论！包括你们自己！”他环视众将，眼神冷酷如冰，“若…局势失控…或此女有丝毫异动，妄图逃脱…”他抬起右手，在咽喉处缓慢而清晰地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就地格杀！取其首级！绝不容许此女…活着落入杨小满之手！听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万死不辞！”众将心头寒气首冒，齐声应诺，声浪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尔朱天光的战略冷酷而清晰：暂避锋芒，固守待机；以最精锐的刺客斩断敌人命脉；同时，将莲生这个变数牢牢攥在手心，必要时宁可毁掉，也绝不资敌！这是枭雄的决断，狠辣、果决，不留余地。

---

靖北军大营，气氛截然不同。落鹰涧大捷的余威尚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亢奋与凝重决心的气息。林青儿三人带回的情报，如同黑暗中的北斗，价值连城。

简陋但坚固的帅帐内，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林青儿指着沙盘上代表胡人中军大营的核心位置，声音清晰而急促：“莲生妹妹被囚于金帐核心内室，形容憔悴但眼神未灭！金帐外八名黑狼卫明哨，气息沉凝如铁，皆是顶尖高手！暗哨三处，分别在东北角灰帐后、西南辎重堆、金帐后旗杆基座下！巡逻队半柱香一过，几无死角！尔朱老贼己下令再加两倍黑狼卫！莲生…莲生她…”林青儿的声音微微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她收到了蜡丸！用白莲秘术回应了！我们…我们亲眼看见帐底透出的莲影微光！”

帐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情报不仅精确到点，更带来了生的希望！

“尔朱天光果然成了惊弓之鸟，把乌龟壳又加厚了。”杨小满凝视着沙盘上那代表金帐的醒目红点，眉头紧锁，“强攻中军，仍是十死无生之局。”

“主公！”林青儿猛地踏前一步，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正面战场，需要您坐镇中枢，运筹帷幄！营救莲生，非顶尖潜行、临机应变和瞬间爆发不可为！我是龙影卫之首，对胡人营地布防了然于胸，更熟悉莲生！我与胡虏血仇不共戴天，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而且…”她的声音陡然轻柔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决绝，左手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抚过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回来！”

帅帐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摘星”任务意味着什么——孤军深入十万敌营核心，在最强悍的守卫眼皮底下救人，还要带着一个虚弱的少女全身而退！这几乎是与阎王掰手腕！

杨小满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比钢铁更坚硬的决绝，和那抹掩藏不住的、属于母亲的温柔光辉，心如刀绞，又似烈火焚烧。理智告诉他，林青儿确是最佳人选，无人能出其右。可情感…那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林青儿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稳稳地、用力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扶起。千钧重担，万般不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的嘱托，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青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无尽的情感，“活着回来！莲生要救，你…更要回来！我和…孩子，等你！”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而有力的手，十指相扣，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期盼都传递过去。

林青儿身躯微震，眼中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在下一秒被她狠狠逼回，化为更炽烈、更坚定的火焰！她反手紧紧回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杨小满的手背：“青儿，领命！”

杨小满猛地转身，面向帐内肃立的众将，脸上的柔情瞬间被钢铁般的冷峻取代，一股磅礴的统帅气势喷薄而出，声音如同战鼓擂响，响彻帅帐：

“传令全军！”

“第一！虎牢坡预设阵地，昼夜不停，给我加速完工！神机营、炮队所属，携带所有‘震岳’炮与弹药，立即前移！雷烈！”

“末将在！”雷烈独眼精光爆射，踏前一步。

“率你本部锐士营，潜入虎牢坡侧翼密林！没有我的信号，就是天塌下来，也给我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准备给冲上坡的胡狗，来个拦腰一刀！”

“第二！新兵营、安民司所属青壮，由王秀统一调度！”杨小满指向沙盘上预设的几条路线，“沿此路线，广布旌旗！虚设营帐灶台！多置草人！入夜则多点篝火！我要让尔朱天光的斥候看到，我靖北军主力仍在虎牢坡严阵以待，等着他再来撞个头破血流！声势越大越好！”

“第三！龙影卫主力！”杨小满的目光投向王秀，“由王秀暂代统领之职！配发所有最新‘龙吟’手铳与特制破甲弹！目标——胡人中军大营西北方二十里外，‘断肠谷’！”他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一处险要峡谷，“那是青儿小组预设的最后接应点！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那里潜伏待机，如同蛰伏的毒蛇！一旦青儿发出信号，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撕开一条血路，接应她们出来！记住，你们是她们最后的生路！”

“第西！欧冶大师！”杨小满看向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老工匠。

“老朽在！”欧冶子躬身。

“工坊所有人手，昼夜轮替，给我赶制一批…特别的‘礼物’！”杨小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要够响！够亮！够能迷惑人！材料用次等火药，多掺铁砂碎石，外面用油布包好，做成‘震岳’炮弹的模样！数量…多多益善！做好后，秘密运抵虎牢坡前沿，听我号令，给尔朱天光的中军大营…送上一场‘盛大的焰火’！”

“第五！联络官！”杨小满声音陡然拔高，“启用最高级别信鸽，联络南方‘飞鱼’（秘密联络的南朝主战派将领代号）！告知其我军将在虎牢坡再次阻击胡虏先锋！请其务必在长江南岸大造声势！多备舟船，广张旗号，做出随时渡江北击的姿态！不求他真打过来，只要让尔朱老贼分心，不敢全力压向虎牢坡即可！”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激流，迅速传遍整个靖北军大营。士兵们奔跑着，号令声此起彼伏，铁匠铺的炉火昼夜不息，运输队伍在隐秘的小道上穿梭。整个靖北军如同一架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在无声的紧迫中高速运转起来。落鹰涧的胜利只是惨烈大战的序幕，虎牢坡，将成为真正检验钢铁与意志的熔炉！而“摘星”营救与“断肠谷”接应，则是这铁血洪流中，最惊心动魄、最不容有失的绝命之舞！

无形的风暴，己然在广袤的江北大地疯狂汇聚、蓄势待发。杨小满独自矗立在巨大的地图前，左手食指重重按在代表尔朱天光中军大营的位置，仿佛要将其碾碎，右手则缓缓移动到虎牢坡的标记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尔朱天光…”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寂静的帅帐中回荡，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的南征之路…到此为止了！青儿…莲生…苍天在上，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这誓言，仿佛穿透了营帐的束缚，融入了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苍穹，在风暴降临前的死寂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