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影与人心

鬼哭峡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江北。那以弱胜强、摧枯拉朽的“天雷”之威，那支名为“靖北”的神秘义军，成了绝望黑暗中一道刺破长空的光芒。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在饱受胡人铁蹄蹂躏的汉民中疯狂传递。

鬼谷，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隐秘山谷，骤然成了无数流离失所者心中的圣地。通往谷地的崎岖山道上，人流日夜不息。衣衫褴褛的农夫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坐着白发苍苍的老母和懵懂幼童；背着简陋包袱的读书人，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与一丝希望；拖儿带女的妇人，枯槁的脸上唯有对庇护的渴望；甚至还有零星结伴的溃兵，丢掉了象征胡虏的号衣，只求一条生路…他们扶老携幼，如同迁徙的蚁群，从西面八方涌来。短短数月，以鬼谷为核心，周边山坳、河谷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十数个大小不一的安置村落，炊烟袅袅，人声渐起。粗略统计，依附靖北军庇护的人口，己激增至近万之众！

汹涌的人潮带来了蓬勃的生气，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压。杨小满站在新开辟的指挥所（一座依山而建、视野开阔的木楼）窗前，俯瞰着谷地中忙碌的景象：新开垦的田亩如同绿色的补丁，工坊区炉火日夜不熄，训练场上喊杀阵阵。他深知，乱世求生，仅凭一腔热血与几件犀利武器远远不够。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组织则生乱象。

“该立规矩了。”他转身，对肃立身后的林青儿、王秀、雷烈等人说道。木桌上，摊开一张墨迹未干的组织架构图。

一场深刻的变革在杨小满的意志下迅速铺开：

* **军制革新**：设立“靖北军”统辖所有武装力量。

* **龙影卫**：林青儿统领，核心特种力量，以女子为主，专司渗透、侦察、奇袭、护卫。她们是杨小满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也是女子力量的象征。

* **神机营**：由精通火器的原工坊匠师及选拔的精锐组成，专掌“龙吟”火铳与未来更强大的“震岳”炮。他们是战场上决定性的火力支柱。

* **锐士营**：雷烈统领，以白莲寨武者为骨干，吸纳善使冷兵器的悍勇之士，负责近战搏杀、阵地坚守、侧翼突击。

* **新兵营**：源源不断训练新血，教授基础战技、军纪，考核合格后补充入各营。

* **民政体系**：设立“安民司”，由心思缜密、善于统筹的王秀总领。

* **户籍处**：登记造册，理清人口，发放身份木牌，杜??奸细浑水摸鱼。

* **屯田处**：组织开荒，兴修水利，推广新作物（如王秀发现的薯类），保障粮秣根基。

* **工坊处**：欧冶子负责，统一管理武器制造、工具打造、被服生产等，形成军工复合体雏形。

* **医馆**：莲生以白莲秘术结合草药知识主持，并培养医护人手，救治伤员病患。

* 各安置点设“里正”，由安民司首辖，负责基层治理。

* **律法基石**：颁布《靖北约法三章》，刻于木牌，立于各村落、军营显要处：

1. **叛族投胡者，死！**（通敌叛国，罪无可赦）

2. **欺凌同胞者，严惩！**（恃强凌弱，盗窃奸淫，依律鞭笞、苦役首至流放）

3. **临阵脱逃者，不赦！**（战时怯懦，动摇军心，立斩）

同时强调**生产互助**（邻里相帮，共度时艰）、**男女平等**（鼓励女子参与耕作、工坊、医护，身体条件允许者亦可申请加入新兵营接受基础训练，优秀者经考核可入龙影卫）。

* **核心确立**：在军民自发的拥戴和实际掌控全局的需求下，杨小满被尊为“靖北公”。这不仅是尊号，更意味着他成为这片土地上军民共同认可的领袖，肩负着守护与复仇的双重重担。

然而，急速的扩张如同一块巨大的、散发着生机的磁石，也无可避免地吸附了阴暗角落的尘埃与毒虫。表面的繁荣有序之下，几道不祥的阴影悄然浮现：

1. **配方之殇**：一支由五名锐士营好手押送、装载着新改良火药配方的秘密车队，在一条只有安民司核心人员知晓的偏僻山道遭伏击。袭击者手段狠辣专业，不留活口，护卫全部战死，配方羊皮卷被焚毁殆尽，现场只留下几枚制式奇特的青铜箭头。

2. **粮仓之火**：一处位于隐秘山谷、由重兵把守的秘密屯粮点位置泄露。一队人数不多但极其精锐的胡人轻骑如同鬼魅般突袭，目标明确地焚毁了近半存粮，虽被守卫击退，但损失惨重。

3. **马场陷阱**：杨小满与雷烈、林青儿精心策划的一次突袭胡人重要军马场的行动，本应出其不意。然而，部队刚接近目标，便落入重兵埋伏。若非林青儿率领龙影卫提前察觉异样，以超卓战力撕开包围圈一角强行突围，整个突击队恐将全军覆没。

内部有奸细！而且此人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级别不低！

一股寒意笼罩了靖北军高层。杨小满启动了秘密调查，由林青儿的龙影卫主导，信息被严格控制在小范围。线索在黑暗中艰难地向前延伸，矛头渐渐聚焦于一人——安民司核心成员、王秀最信任的助手、负责部分重要物资调配与人员登记审核的**徐燕**。

此女三十许人，精明干练，处事周全，是王秀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她待人温和，在安置点人缘颇佳，很难将其与“奸细”二字联系起来。

杨小满没有打草惊蛇。他精心编织了一个致命的陷阱——一份名为“夺月”的绝密作战计划，目标是夺取胡人一处存放大量精铁和攻城器械的军械库。计划细节详尽，包括进攻路线、兵力部署、接应时间。这份计划只在杨小满、林青儿、雷烈、王秀及负责后勤的徐燕五人小范围会议上“讨论”过。会后，杨小满故意将一份标注了“绝密”的假计划要点摘要，“遗忘”在徐燕需要整理的文件堆中。

同时，龙影卫最精锐的暗哨，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徐燕的一举一动笼罩其中。她与谁交谈，去了哪里，甚至一个眼神的飘忽，都被记录在案。

狐狸，终究按捺不住。三天后一个看似平常的黄昏，徐燕借口去临近村落核对户籍，在村口一棵老槐树下，与一个挑着杂货担子的“货郎”进行了短暂接触。她看似不经意地将一小卷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塞进了一捆干草中。这一切，都被潜伏在树冠和远处屋顶的龙影卫看得清清楚楚。

“货郎”离开村落不久，就被埋伏的龙影卫拿下。从他货担的夹层中，搜出了那卷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用密语写就的情报，内容正是“夺月”计划的核心要点！而传递情报所用的密语本和一枚小小的青铜莲花令牌，则从徐燕床下暗格中被搜出。

人赃并获！当夜，徐燕在睡梦中被破门而入的龙影卫拿下。冰冷的镣铐锁住手腕时，她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却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审讯由林青儿亲自在龙影卫的密室内进行。没有严刑拷打，只有铁一般的人证物证摆在面前，以及龙影卫那无声却足以压垮精神的冰冷凝视。对峙了漫长的一夜，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高窗的铁栏射入时，徐燕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她瘫倒在地，失声痛哭，断断续续地交代：她远在数百里外的老母和幼弟，早己被青铜卫秘密抓捕。对方以家人的性命相挟，逼迫她传递情报。她曾想过自尽解脱，但每次闭上眼，都是母亲枯槁的脸和弟弟惊恐的眼神。她屈服了，在无尽的煎熬中沦为敌人的爪牙。

杨小满看着林青儿呈上的供词，心中沉甸甸如同压着铅块。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这样的悲剧，在看不见的角落，不知上演了多少次。他沉默良久，最终提笔在供词上写下朱批：

“按《靖北约法》第一章：叛族投胡者，死。”

搁下笔，他声音冰冷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念其受胁迫，情有可悯。其家人下落，着龙影卫尽力查访营救。然，法不容情。”

公审大会在新开辟的校场举行。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场地，上万军民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凝重与愤怒。徐燕的罪行被当众宣读，人证物证一一展示。当判决——“斩立决”三个字从监刑官口中吐出时，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杀！”

“杀了这个叛徒！”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群情激愤，怒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校场，震得人耳膜生疼。徐燕被两名魁梧的锐士营士兵架着拖向临时搭建的刑台，她面无人色，眼神涣散。经过监刑台时，她看到了站在杨小满身旁、泪流满面、几乎站立不稳的王秀。这个她曾真心视为姐姐的人，此刻眼中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徐燕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滑落。

杨小满登上高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愤怒而沉默的人群。那震天的“杀”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仰望着他们的“靖北公”。

“今日处决此獠，”杨小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非为泄一己之愤！乃为明我《靖北约法》之森严！正我靖北军民之心志！让尔等知晓，叛族者，绝无生路！通敌者，必付代价！”

他停顿片刻，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我杨小满，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穷尽此生，驱逐胡虏，光复河山，护我同胞周全！让这吃人的乱世，终有尽头！让背叛与屈辱的土壤，永不复存！尔等——可愿随我，共赴此志？同铸此愿？！”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地裂般的回应：

“愿追随主公！驱逐胡虏！复我河山！”

“驱逐胡虏！复我河山！”

“追随靖北公！誓灭胡虏！”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群山中久久回荡。这场由内奸引发的风波，如同一场淬炼靖北军魂魄的烈火。杨小满以铁腕肃清了隐患，更以掷地有声的誓言，将悲愤转化为同仇敌忾的力量，将个人的威望升华为了集体的信仰。人心，在法纪与信念的双重熔铸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与坚固。靖北军治下的这片土地，秩序与希望如同新生的藤蔓，在战火的废墟上，向着阳光顽强地蔓延。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暗影并未完全消散，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