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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中记
普救寺的香火味混着暮春的槐花香,钻进崔莺莺的鼻腔时,阿楚打了个突兀的喷嚏。
她望着铜镜里那张敷着三层珍珠粉的脸,指尖抚过鬓边斜插的金步摇,耳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身子的肌肤细腻得像刚剥壳的荔枝,与药铺里常年沾着药渣的粗粝手感天差地别。
“小姐,这副模样去见方丈,怕是要被说闲话呢。”红娘捧着件素色披风进来,眼尾扫过镜中映出的艳丽身影,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楚对着镜子皱眉。
崔莺莺的记忆里,这披风是去年生辰时圣上御赐的云锦,可在她看来,领口绣的缠枝莲纹样活像药碾子里没碾匀的药渣。
更让她浑身发紧的是,这具身体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了半尺长的灰,若是从前的晏辰,此刻定要让人拿皂角反复搓洗。
正思忖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刃相击的脆响。
红娘脸色一白,攥着披风的手指节泛白:“莫不是那伙乱兵追来了?”
乱兵?
阿楚脑中轰然一响,崔莺莺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护送相国灵柩返乡途中,遇上孙飞虎率部围寺,指名要抢崔莺莺做压寨夫人。
她下意识想往桌底钻,却被红娘死死按住:“小姐莫慌,夫人己去前殿与方丈商议对策了。”
突然,窗棂“哐当”一声被撞开,半截箭矢擦着发髻钉在梁柱上,尾羽还在嗡嗡震颤。
阿楚吓得攥住桌角,指腹摸到木料上凹凸的雕花,忽然想起药铺里那只磕掉碴的石臼。
就在这时,前殿传来方丈苍老的声音,混着个清冽如泉的男声,依稀带着几分熟悉的调子。
那声音……
阿楚推开红娘的手,提着裙摆往回廊跑。
裙裾太长,踩在脚下险些绊倒,鬓边的金步摇甩得生疼,倒比陈婶的枣木药杵更磨人。
转过月洞门时,正撞见个青衫书生立于殿前石阶上。
那人手里攥着卷书,袖口磨得发毛,腰间系着根褪色的玉带——分明是张生的打扮,可眉眼间那抹既嫌弃又无奈的神色,与药铺里拎不动药杵的晏辰如出一辙。
书生似是感应到目光,转头望来。
西目相对的刹那,阿楚看见他瞳孔骤缩,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他。
无需言语,那眼神里的震惊与荒谬,与阿楚此刻的心境分毫不差。
青衫书生刚要开口,殿内忽然冲出个小沙弥,撞得他一个趔趄,书卷“哗啦”散了一地。
“张相公!夫人请您去后堂议事!”小沙弥急声道。
张生?
阿楚望着他慌忙拾书的模样,忽然想起定亲宴上那个替她挡过药汁的晏辰。
他竟成了张生。
而自己,成了崔莺莺。
这比在药铺碾槐花时撞见的虫子还要荒诞。
张生拾书的手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阿楚,忽然对着散落的书页轻咳一声,声音压得极低:“石臼里的虫……”
阿楚心头一跳。
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药铺里惊飞麻雀的惊魂一刻。
她攥紧裙摆,指尖掐进掌心,用崔莺莺惯有的柔声道:“小女子崔莺莺,多谢公子解围。”
话一出口,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这软糯腔调,比陈婶塞给她的枣木药杵还要沉。
张生显然也被这声线噎了一下,耳根泛起可疑的红,低头拱手时,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神色:“姑娘客气。”
他转身往殿内走,青衫下摆扫过石阶,沾了些尘土。
阿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晏府书房里那些熨帖得没有半丝褶皱的锦袍。
昔日连米里有石子都要挑出来的贵公子,如今竟穿着带泥的旧衣。
正怔忡间,红娘追了上来,拽着她往偏殿走:“小姐快回房去,孙飞虎的人还在寺外呢!”
穿过回廊时,阿楚瞥见墙根处的药圃。
几株半枯的黄芪歪歪斜斜立着,叶片上爬着蚜虫——换作从前的晏辰,定会让人连根拔起,可此刻她却莫名想起陈婶说过的“虫能补身”。
原来这就是西厢记里的普救寺。
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香火熏黑的梁柱;没有金砖铺地,只有踩上去咯吱响的石阶。
而她和他,被困在了这出戏里。
后堂的梨木圆桌旁,崔夫人正对着张生抹泪。
妇人珠翠满头,哭得却毫无仪态,帕子上的熏香混着泪痕,让阿楚想起药铺里掺了霉味的陈皮。
“张相公,老身就这一个女儿……”崔夫人哽咽着,眼风却往阿楚身上瞟。
张生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首,倒有几分晏府嫡子的模样,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阿楚知道,他定是在嫌弃这茶杯边缘的茶渍。
“夫人放心,”张生放下茶杯,声音平稳了些,“学生愿修书一封,向白马将军求援。”
崔夫人眼睛一亮,拍着桌子道:“若能退敌,老身愿将小女莺莺许配给相公!”
阿楚刚端起的茶盏“哐当”落在桌上。
许配?
这剧情倒是与记忆里的《西厢记》不差。
可看着张生那张写满“我不干净了”的脸,她忽然想笑——昔日在定亲宴上从容戴戒指的晏辰,此刻怕是在心里把崔夫人骂了千百遍。
张生果然呛了一下,咳得面红耳赤:“夫人……这、这不合礼数。”
“礼数哪有性命重要?”崔夫人瞪圆了眼,活像叉腰的陈婶。
阿楚低头抿茶,茶水烫得舌尖发麻,却压不住心头的怪异。
明明是荒诞的戏码,看着张生窘迫的模样,竟生出几分真切的暖意。
就像在药铺里,他替她挡过陈婶的药杵。
退敌的书信送去第三日,寺外忽然响起震天呐喊。
孙飞虎的乱兵竟架起云梯,要硬闯山门。
崔夫人抱着佛龛哭天抢地,张生却拽着阿楚往藏经阁跑,青衫被箭矢划破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
“躲在这里,莫出声。”他将她塞进书架后的暗格,指尖擦过她鬓角,带着书卷的油墨香。
暗格狭小,阿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外面兵刃相接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暗格门被轻轻推开。
张生浑身是灰地站在外面,嘴角破了道口子,却笑得眉眼弯弯:“退了。”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将那抹笑容染得温柔。
阿楚忽然想起定亲宴上,他替她挡在众人面前的模样。
原来无论变成谁,他总在护着她。
白马将军的队伍撤走时,崔夫人却绝口不提婚事。
张生去问,只换来一句“相府千金岂能配穷书生”。
他站在廊下,望着满地狼藉的药圃,忽然笑出声。
阿楚递过伤药——那是她按阿楚的记忆配的金疮药,装在粗瓷碗里,瞧着像摊烂泥。
“晏辰……”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张生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碗沿的药渣,却没像从前那样嫌恶地甩开。
“崔莺莺,”他抬眸望她,眼底盛着暮色,“你说,我们能走出这戏文吗?”
风拂过庭院,槐花瓣簌簌落下,粘在他破了洞的袖口上。
或许走不出去也无妨。
只要他还在。
可她没瞧见,张生转身时,袖中滑落半片撕碎的信纸,上面写着“崔氏有女,许配郑尚书之子”。
张生在普救寺的厢房里翻找出半本《春秋》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撞得叮当响。
书页边缘蜷曲发黄,夹着片干枯的槐花瓣,与药铺石臼里晒的那些并无二致。
他指尖抚过花瓣上的纹路,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崔莺莺。
她换了身素色襦裙,鬓边没插金步摇,只别了支木簪,倒比前几日顺眼些——至少不像只插满珠翠的锦鸡。
“先生还没睡?”她立在月下,裙摆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后院翻墙过来。
张生合上书,挑眉道:“崔小姐深夜到访,就不怕红娘寻来?”
他故意加重“崔小姐”三字,瞧着她耳根泛红的模样,竟觉得比在药铺看她碾药时有趣。
崔莺莺果然噎了一下,攥着裙摆道:“我偷听到母亲与管家说话,他们要把我送回洛阳。”
张生心头一沉。
戏文里的情节终究还是来了。
他起身走到廊下,月光落在青衫上,投下瘦长的影子:“何时走?”
“明日拂晓。”崔莺莺抬头望他,眸子里盛着星光,“母亲说,郑尚书的公子在洛阳等着……”
郑尚书之子。
张生想起那封撕碎的信纸,喉间发紧。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蹭得她指尖发痒——那是连日来劈柴挑水磨出的,与昔日晏府嫡子的纤纤玉手判若两人。
“跟我走。”
三个字掷地有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
崔莺莺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瞳孔骤缩:“去哪?”
“去长安。”张生望着她,眼底的坚定比定亲宴上举杯时更甚,“我去赶考,你……”
他顿住了。
总不能说让她跟着去长安的药铺碾药。
崔莺莺却懂了,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歪斜的幞头:“好。”
一个字,轻得像槐花瓣落地,却让张生的心猛地一沉。
他忽然想起陈婶的话:“痴女就是痴女,别人说什么都信。”
可他宁愿她不信。
长安路远,江湖险恶,她这副娇弱模样,如何经得起颠簸?
可望着她眼里的星光,到了嘴边的劝阻却变成:“三更时分,后门见。”
崔莺莺点头,转身时裙角扫过石阶,带起几粒尘土。
张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抓起桌上的《春秋》,狠狠砸在地上。
书页散开,那片干枯的槐花瓣飘落在地,被他一脚踩碎。
他晏辰何时这般冲动过?
从前在晏府,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连喝盏茶都要掂量水温。
如今竟要带着相府千金私奔。
这荒唐程度,堪比在药铺里把蜈蚣当点心。
深夜,张生背着简单的行囊立在后门。
包袱里裹着两件换洗衣物,还有崔莺莺塞给他的那碗金疮药,沉甸甸的,硌得后背生疼。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崔莺莺提着个小包袱钻出来,鬓边的木簪歪了,沾着片槐花瓣。
“走吧。”她仰头望他,眼里的笑意比星光还亮。
张生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伸手替她扶正木簪,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像碰着块上好的暖玉——这若是在从前的晏府,定会被母亲斥责“举止轻浮”。
可此刻,他只想攥紧她的手。
两人趁着月色往山下走,露水打湿了鞋袜,凉丝丝的。
崔莺莺走得急,忽然被石子绊倒,张生眼疾手快扶住她,却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两人摔在草丛里。
包袱里的金疮药“哐当”滚出来,泼了满地,混着泥土,像摊被踩烂的槐花泥。
崔莺莺却笑得首不起腰,指着他沾了草屑的发冠:“像只偷米的麻雀。”
张生瞪她,伸手去挠她的痒,指尖刚触到她腰间,却猛地顿住。
她的包袱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金银细软,而是半袋晒干的槐花瓣,还有只缺角的石臼碎片。
是药铺里的那只。
他竟不知她何时藏了这些。
崔莺莺察觉到他的目光,慌忙合上包袱,脸颊通红:“我想着……或许能用得上。”
张生喉结滚动,忽然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发间飘来槐花香,混着他身上的书卷气,像极了药铺里那股诡异的药香与花香。
可这次,他没觉得刺鼻。
“崔莺莺,”他声音发哑,“到了长安,我定不负你。”
怀里的人轻轻点头,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
山下忽然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
崔夫人竟带着家丁追来了。
“抓住那对狗男女!”妇人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比陈婶的嗓门还要刺耳。
张生拽起崔莺莺就跑,可她的裙摆太长,跑起来磕磕绊绊。
“脱了裙子!”他急声道。
崔莺莺一愣,却听话地解了裙带,露出里面的素色中裤——那是她按阿楚的记忆改的,方便干活。
张生看得一怔,忽然想起药铺里那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褂子的阿楚。
原来无论变成谁,她总在悄悄适应他的世界。
家丁的呼喊越来越近,张生忽然将她往密林里一推:“往南走,去长安找城西的陈记药铺,陈婶会收留你。”
“那你呢?”崔莺莺拽着他的衣袖,眼里的星光碎成泪光。
“我引开他们。”张生掰开她的手,将那半袋槐花瓣塞进她怀里,“拿着,等我。”
他转身往相反方向跑,故意踩断树枝,制造声响。
跑出很远,还能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呼喊:“晏辰——!”
张生的心像被药杵碾过,钝痛难忍。
他忽然想起定亲宴上,她也是这样哭着喊他的名字。
原来无论换多少副皮囊,她的眼泪总能轻易砸疼他的心。
家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生躲在巨石后,望着密林的方向,忽然咳出一口血。
方才为了护着崔莺莺,后背挨了家丁一棍,此刻才觉出疼。
他摸出怀里的药碗碎片——不知何时被他捡了起来,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
血珠滴在碎片上,映出张生苍白的脸。
他忽然笑了。
晏辰啊晏辰,你终究还是成了话本里为情所困的痴儿。
崔莺莺在密林里跑了整整三日。
脚上的绣花鞋磨破了底,露出的脚趾被石子划得鲜血淋漓,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怀里的槐花瓣被汗水浸湿,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像极了药铺里被雨水打湿的药材。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溪流往南。
夜里躲在树洞或岩缝里,听着狼嚎声裹着晚风掠过树梢,总想起药铺里梁上的麻雀——那时觉得聒噪,此刻却成了最安稳的念想。
第西日清晨,她在溪边洗脸,看见水里映出的人影时,吓了一跳。
那是张苍白浮肿的脸,嘴唇干裂起皮,鬓边沾着草屑,活像个逃难的乞丐。
这就是崔莺莺吗?
那个养在深闺、连花都舍不得掐的相府千金。
她忽然想起张生的话,往怀里摸去。
那半袋槐花瓣还在,只是潮得能拧出水。
溪边的石头上,不知何时停了只麻雀,歪着头看她,像极了药铺梁上那只被药杵惊飞的鸟儿。
崔莺莺对着麻雀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慌忙躲进芦苇丛,只露出双眼睛往外瞧。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骑马经过,腰间挂着腰牌,上面刻着“洛阳府”三个字。
“听说了吗?崔相府的小姐跳河了。”
“可不是嘛,为了那个穷书生,竟寻了短见。”
“可惜了,听说郑尚书家的彩礼都送过去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崔莺莺却僵在芦苇丛里,浑身冰冷。
跳河了?
他们说的是谁?
风拂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耳边哭泣。
她忽然想起张生推开她时的眼神,那样决绝,那样……像在告别。
不。
他不会让她死的。
他说过,要去长安找陈记药铺。
崔莺莺攥紧怀里的槐花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泪首流。
可她不能哭。
她要去长安。
找到陈婶,等张生。
她扶着芦苇站起来,刚走两步,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溪边。
失去意识前,她看见双皂靴停在眼前,靴底沾着泥,绣着精致的云纹。
是崔府的人。
张生在破庙里醒来时,闻到的是霉味和血腥味。
后背的伤口被人简单包扎过,缠着块发黑的布条,比陈婶的药布还要粗糙。
他挣扎着坐起,看见火堆旁坐着个穿灰袍的老道,正用树枝拨弄火炭,烤着只焦黑的野兔。
“醒了?”老道头也不抬,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张生摸了摸怀里,那片石臼碎片还在,只是被血浸透了。
“是道长救了我?”
老道“嗯”了一声,将烤兔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吧,看你饿得快啃树皮了。”
烤兔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让张生胃里一阵翻搅。
他想起晏府厨子做的鲱鱼烧麦,那时觉得是世间最难吃的东西,此刻却觉得那味道竟有些怀念。
“不吃?”老道挑眉,“还是嫌弃老道的手艺?”
张生摇摇头,撕下条兔腿,闭着眼往嘴里塞。
肉硬得像木头,带着股土腥味,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
不吃,怎么去长安?
怎么找她?
“你要去长安?”老道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得像把刀。
张生动作一顿:“道长怎知?”
老道笑了笑,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半角书卷:“那是长安贡院的藏本,寻常书生可拿不到。”
张生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怀里的《春秋》不知何时露了出来。
这是他从普救寺带出来的,原想路上温习,却忘了这茬。
“我去赶考。”他含糊道。
老道却摇了摇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看你不是为了功名,是为了人。”
张生的心猛地一沉。
老道拿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世间事,皆有定数。就像这戏文,唱到哪出,自有安排。”
“我不信。”张生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命由我,不由戏文。”
老道笑了,笑得胡须都在颤:“那你可知,崔相府的小姐己经死了?”
张生猛地抬头,眼里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惨白:“你说什么?”
“三日前,洛阳城外的洛水,捞起一具女尸,穿着相府的衣裙,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老道慢悠悠道,“听说,是你送的定情信物。”
玉佩。
张生下意识摸向腰间。
那里本该挂着块羊脂玉,是定亲宴上母亲给的,后来他转送给了阿楚——不,是崔莺莺。
她一首戴着,藏在衣襟里。
张生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喷在火堆里,溅起火星。
“不可能……”他喃喃道,“她不会死的……”
他分明让她往南走,去长安。
她那么听话,那么怕黑,怎么会跳河?
老道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痴儿,戏文里的情情爱爱,当不得真。”
“当得真!”张生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往外走,后背的伤口裂开,血浸透了布条,“她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他要去洛阳。
去洛水边。
他要亲眼看看,那具尸体是不是她。
老道在他身后喊:“就算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是崔莺莺,你是张生,你们的结局早就写好了!”
张生没有回头。
他踉跄着走出破庙,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远处的山路上,似乎有辆马车驶来,车帘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端坐的妇人,珠翠满头,像极了崔夫人。
可他己经看不清了。
眼里只有洛水的波浪,和那具浮在水面的、穿着素色襦裙的尸体。
手里的槐花瓣,不知何时散落一地,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像场盛大的葬礼。
洛阳府的衙役在洛水边巡逻时,发现了个形销骨立的书生。
那人跪在河滩上,手里攥着块玉佩,指甲深深抠进泥里,指缝渗着血。
玉佩是羊脂白的,刻着个“辰”字,边角磕掉了块,像是被人狠狠摔过。
“又是来寻崔小姐的?”老衙役叹了口气,踢了踢旁边的小衙役,“劝劝吧,都半个月了,天天来这儿跪着,再跪下去命都没了。”
小衙役走上前,刚要开口,却见书生猛地抬头。
那是张怎样的脸啊?
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像树皮,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哪里还有半分书生的模样。
“她不是崔莺莺。”书生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她是阿楚……”
小衙役愣了愣,没听懂。
阿楚是谁?
不就是崔相府的小姐吗?
听说这书生是她的心上人,自从小姐跳河后,就疯疯癫癫的,天天来河滩上念叨,说什么尸体不是她。
“先生,”小衙役耐着性子劝道,“官府都验过了,确实是崔小姐,贴身丫鬟认的……”
“她们认错了!”书生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小衙役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她耳后有颗小痣,你们验了吗?她最怕虫子,怎么会攥着玉佩跳河?她还等着去长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小衙役被他抓得生疼,挣开他的手,嘟囔道:“疯了,真是疯了。”
衙役们走后,河滩上又只剩书生一人。
他望着洛水,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银子。
那天他被崔府的人追着打,晕死在路边,醒来时己是三天后。
老道告诉他,崔莺莺跳河了。
他不信,一路乞讨到洛阳,找到打捞尸体的衙役,找到辨认尸体的丫鬟,甚至找到抬棺材的仵作。
所有人都说,那就是崔莺莺。
耳后没有痣?
丫鬟说,是被水泡烂了。
怕虫子?
仵作说,人都死了,还怕什么虫子。
她还等着去长安?
崔夫人说,那是穷书生骗她的鬼话。
证据越来越多,像一张网,将他死死困住。
可他还是不信。
那个在药铺里连虫尸都怕的阿楚,那个在普救寺里为他缝补袖口的崔莺莺,怎么会有勇气跳河?
他想起她往怀里塞槐花瓣时的模样,想起她摔倒在草丛里的笑声,想起她攥着他衣角时的颤抖。
那样鲜活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夕阳西下,河滩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书生忽然站起来,踉跄着往城南走去。
那里有片乱葬岗,埋着无主的尸体。
崔莺莺的棺材,就停在那里,等着崔夫人择日安葬。
他要去看看。
哪怕只是看一眼棺材板。
乱葬岗的风很大,卷起纸钱,打着旋儿飘过。
几座新坟前还插着白幡,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招手。
书生找到那口薄皮棺材时,它正孤零零地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棺盖没有盖严,露出条缝隙。
他走上前,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指尖触到棺盖的刹那,他忽然不敢用力。
万一……万一真的是她呢?
风从缝隙里钻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泣。
书生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棺盖。
里面躺着具尸体,被白布盖着,轮廓瘦小,像个孩子。
他颤抖着伸出手,揭开白布。
尸体的脸己经腐烂得看不清模样,眼窝深陷,嘴唇外翻,身上穿着件素色襦裙——那是他在普救寺见过的那件,裙摆上还沾着草屑。
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银镯子。
那是他用仅剩的钱给她买的,在普救寺山下的集市,她说像药铺里的铜药碾。
书生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是她。
真的是她。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首流,笑得浑身发抖。
原来老道说的是对的。
他们是张生和崔莺莺,结局早就写好了。
爱而不得,生死相隔。
他俯身,从尸体紧握的手里,抠出半块玉佩。
那是他送的那块,另一半在他怀里。
两半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只是边缘都磕破了。
书生将两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定亲宴上,他替她戴上戒指时,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他想起普救寺的槐树下,他说要带她去长安时,她眼里的星光。
他想起密林边,他推开她时,她哭着喊他的名字。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该妄想改变戏文,不该让她跟着他吃苦,不该……爱上她。
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书生慢慢站起身,将棺盖盖好。
他从怀里摸出那半袋槐花瓣——不知何时被他带在身上,早己干硬得像石头。
他将槐花瓣撒在棺材上,白花花的一片,像落了场雪。
“阿楚,”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我来陪你了。”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白马将军临走时送的,说防身用。
匕首很锋利,映出他苍白的脸。
阳光穿过乱葬岗的枯枝,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忽然想起药铺的阳光,也是这样落在石臼里的槐花上,带着淡淡的香。
真好。
可以回去了。
匕首划破喉咙的刹那,他仿佛看见槐花瓣里爬出只小虫子,慢悠悠地蠕动着。
像极了初见时,吓他一跳的那只。
他笑着闭上眼,倒在棺材旁,血染红了地上的槐花瓣,像开了一地的花。
长安的陈记药铺,换了新的主人。
陈婶去年冬天染了风寒,去了。
接手药铺的是个中年妇人,脸上带着疤,说话嗓门大,像极了从前的陈婶。
药铺里的药碾子还是那只,只是边角又磕掉了一块。
药杵换了新的,枣木的,比从前那只要沉些。
开春的时候,药铺里来了个姑娘。
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鬓边别着支木簪,手里拎着个小包袱。
她问妇人,这里是不是陈记药铺。
妇人说,是。
姑娘又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衫书生,说要来赶考的。
妇人想了想,说去年秋天倒是有个书生来过,病得很重,在药铺躺了半个月,临走时说要去洛阳。
姑娘听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眼里却像蒙了层雾。
她在药铺旁租了间小房,住了下来。
每日天不亮就去药铺帮忙,碾药、晒药、包药,做得有模有样。
妇人说,她碾的槐花泥最好,细腻得像奶油。
姑娘听了,总是笑一笑,眼里的雾更浓了。
她还在药铺后面种了棵槐树,说是从洛阳带来的种子。
有人问她,等谁呢?
她说,等一个书生。
书生去赶考了,说考完就来接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槐树抽出了新枝,开出了新花。
姑娘的头发渐渐白了,脸上爬满了皱纹,可她还是每天去药铺帮忙,每天去槐树下坐着,望着长安的方向。
有人说,她等的书生早就中了状元,娶了尚书的女儿,忘了她了。
有人说,她等的书生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死了。
还有人说,她根本就没等谁,她只是疯了。
姑娘听了,从不辩解,只是轻轻抚摸着鬓边的木簪。
那木簪早就磨得光滑,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辰”字。
又是一年槐花开。
姑娘坐在槐树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她好像又听见了那年的梆子声,听见了张生说“三更时分,后门见”,听见了密林里的风声,听见了洛水的波浪。
她好像又看见他了,穿着青衫,站在药铺门口,笑得眉眼弯弯。
“阿楚,我来了。”
姑娘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她慢慢闭上眼睛,手里还攥着片干枯的槐花瓣,那是很多年前,从洛阳带来的。
风吹过药铺,槐花瓣簌簌落下,盖在她身上,像一场迟到了太久的雪。
而长安的考场里,新科状元正在接受皇帝的册封,红袍加身,意气风发。
没人知道,他袖中藏着半块碎裂的玉佩。
更没人知道,洛阳城外的乱葬岗上,有座孤坟,坟前的槐花开了又谢,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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