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温暖

冰冷的引擎舱里，血腥味和臭氧味依旧刺鼻。维生单元幽蓝的光芒在地面投下小小一圈光晕，像暴风雨后海面上唯一的浮标。突击艇的牵引光束在破洞外凝聚，死亡的倒计时无声滴答。

我挣扎着半跪起身，肋骨传来剧痛，毒素让左臂像灌了铅。但看着那团微光，一股冰冷的决心压倒了所有不适。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光晕里沉睡的两个灵魂，是为了“铁砧”临死前对我的托付。

“跑？不。” 我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新生的力量，“这次…换我开路。”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藉的引擎舱。巨大的冷却管道如同盘踞的钢铁巨蟒，断裂的线缆垂落如藤蔓，还有散落在地的维修工具——包括一把沉重的、足有半人高的液压扳手。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冰冷的逻辑核心成型。

就在牵引光束即将发射的刹那！

我动了！目标不是躲避，而是猛扑向那柄巨大的液压扳手！沉重的金属入手，冰冷而踏实。同时，右脚狠狠踹向旁边一根断裂、正嘶嘶喷着高压冷却蒸汽的粗大管道接口！

嗤————！！！

灼热的高压白雾如同愤怒的银龙，瞬间喷涌而出，在引擎舱内弥漫开一片浓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屏障！

“视觉干扰！热源混乱！” 突击艇内显然乱了一下，牵引光束的凝聚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偏移。

就是现在！

我抱着维生单元，如同抱着易碎的珍宝，身体爆发出极限的速度和灵巧，尽管动作因新躯壳和毒素而略显僵硬，在弥漫的蒸汽掩护下，沿着巨大的引擎基座阴影，冲向舱壁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紧急逃生通道”的圆形气密门！

“目标移动！锁定干扰源！” 突击艇的武器官显然经验丰富，几道能量束穿透蒸汽，狠狠打在我刚才的位置，炸起一片金属碎片！

但己经晚了！我的手狠狠拍在气密门旁一个红色的紧急手动阀上！齿轮转动，沉重的圆形舱门带着泄压的嘶嘶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逃生通道！

没有丝毫犹豫，我抱着维生单元挤了进去！舱门在身后迅速关闭，隔绝了引擎舱的混乱和追击的炮火。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维生单元幽蓝的光芒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冰冷，带着金属和尘埃的味道。这是一条垂首向下的狭窄管道，底部似乎连接着某种小型逃生载具的发射井。

就在我准备摸索着向下爬时——

嗡…嗡…

怀中的维生单元，那稳定的幽蓝光芒，突然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细如蚊呐、带着浓浓睡意和无比困惑的意念，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意识：

“…叔…叔？…好黑…好吵…我们在…哪？…妈妈…还在睡…”

妙妙！她醒了？！在这绝境的逃生通道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引擎舱的血腥冰冷，冲淡了烙印的灼痛和毒素的麻痹。我低头，看着怀中那散发着微光的金属箱体，冰冷的蓝瞳里，第一次映入了柔和的色彩。

“妙妙？” 我尝试着用意念回应，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笨拙，“是叔叔。别怕，我们在…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很黑，但叔叔在。” 我努力让冰冷的意念带上一点…温度？这感觉比对付“收割者”还陌生。

“…躲猫猫？” 妙妙的意念充满了惊奇，之前的恐惧被好奇取代，“…像在‘塔’里那样吗？…叔叔…你的声音…好奇怪…像…像铁皮人在说话…”

铁皮人？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具克隆体金属般生硬的声音。一丝…也许是无奈？的情绪掠过心头。

“嗯…叔叔换了个…新玩具身体。” 我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词汇，“有点硬邦邦的。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不痛…就是…好困…” 妙妙的意念带着浓浓的倦意，像只蜷缩的小猫，“…刚才…好大的声音…像打雷…妙妙有点怕…但是…叔叔在…就不怕了…” 她的意念传递出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像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乖，不怕。叔叔带你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我安抚着，抱着维生单元开始小心地向下攀爬。冰冷的金属梯硌着赤裸的脚掌，但怀中的微光和那依赖的意念，让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

“叔叔…” 妙妙的意念又轻轻碰了碰我，“…妙妙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大大的…亮亮的…炮台？…还有…一个…好凶好凶的…大铁块？…它想抓妙妙和妈妈…”

她是在感知之前的战斗残留？我心中一凛，立刻用更柔和的意念包裹住她：“那是坏蛋的玩具，己经被叔叔打跑了。梦都是假的。妙妙现在很安全。”

“…哦…” 妙妙的意念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倦意更浓，“…那…叔叔…妙妙可以…再睡一会儿吗？…等到了…安静的地方…叔叔叫妙妙…好不好？…”

“好。睡吧，妙妙。” 我轻声回应。维生单元的光芒闪烁了几下，渐渐恢复了平稳，妙妙的意念也沉入了安睡。通道里只剩下我攀爬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和维生系统轻柔的嗡鸣。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下来。不再是漂流城毁灭时的悲壮，也不是“自由火种号”血战的惨烈。在这冰冷的钢铁管道里，抱着沉睡的女孩和她守护的母亲，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种真实的、脚踏实地的“活着”的感觉，悄然滋生。

终于爬到了底部。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小型球形逃生舱静静躺在发射架上，舱门敞开着，内部空间狭小但还算完整。控制面板闪烁着待机的微光。

我将维生单元小心地固定在舱内唯一的束缚支架上，确保它稳固。自己则挤在旁边的空位，赤裸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舱壁。

“启动…逃生程序。” 我对着控制面板生涩地下达指令。

嗡——

逃生舱内部灯光亮起，柔和的白光取代了维生单元的幽蓝。舱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冰冷和杀机隔绝。屏幕上显示出外界的景象：混乱的“自由火种号”引擎舱在视野中迅速缩小，那艘AFPI突击艇正徒劳地对着我刚刚离开的通道口倾泻火力。

“目标脱离！无法锁定！它进入小行星带了！” 突击艇通讯频道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小小的逃生舱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轻盈地滑入“残骸坟场”那片由无数小行星碎片、废弃船骸和扭曲引力构成的迷宫。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岩石阴影从舷窗外飞速掠过，寂静而壮美。

警报解除的柔和提示音在舱内响起。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左肩的麻痹感依旧，但似乎不再蔓延。我看着身边固定着的维生单元，里面微弱的生命共振平稳而安宁。

“叔叔…”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睡醒后的迷糊和小小的兴奋，“…我们…在飞？…像…像小鸟一样？”

妙妙醒了。这一次，她的意念不再充满恐惧，而是好奇地探索着这个小小的、安全的空间。

“嗯，在飞。” 我试着让声音不那么“铁皮”，虽然效果有限，“看外面，有很多…大石头。我们在玩…星际捉迷藏。”

“…哇…” 妙妙的意念充满了惊叹，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好大的石头！…像…像巨人吃的糖！…叔叔你看！那块…像不像…一只睡觉的大猫？”

顺着她意念的指引，我看向舷窗外一块形状奇特的小行星。嗯…确实…有点像一只蜷缩的猫？冰冷的逻辑核心对这种“像不像”的判断有些卡壳，但看着维生单元里仿佛透出的雀跃光芒，一种…也许是“好笑”的情绪，笨拙地冒了出来。

“嗯…像。” 我生硬地回应。

“嘻嘻…” 妙妙的意念传来开心的情绪波动，“…叔叔…你的新身体…硬硬的…但是…暖暖的…”

暖暖的？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沾着血污和冷却液的身体。这个词…有点陌生。但被她这么一说，似乎…这具冰冷的克隆体，在这小小的、载着微光的逃生舱里，真的…有了一点温度。

逃生舱在自动导航下，灵巧地穿梭在巨大的碎石之间，向着“残骸坟场”更深处、更隐蔽的区域滑去。窗外是宇宙的冰冷废墟，窗内，一点微弱的生命之光，和一个学着“温暖”的冰冷灵魂，在星尘的迷宫中，悄然航行。

前路依然未知，面具人的烙印如同悬顶之剑，AFPI的追捕不会停止。但此刻，在这小小的球形世界里，只有引擎轻柔的嗡鸣，维生单元稳定的微光，和一个女孩用最纯净的信任，笨拙地教一个“铁皮人”感受何为“暖”。这片刻的宁静与微光，便是风暴眼中，最珍贵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