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双生劫（下）

她…回来了？在自己的房间？

身体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缓慢回归。后背那焚烧般的剧痛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蛆，但似乎…比昏迷前那种灵魂撕裂般的程度，稍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那尖锐的嗡鸣也还在，如同坏掉的收音机背景音，但不再是持续不断的尖啸。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刺痛立刻从后背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猫般的痛苦呻吟。

“苏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德国口音、刻意压低的苍老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晚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汉斯医生。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瓷碗。

“汉斯…医生…” 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火烧火燎般的疼。

“不要说话，苏小姐，您需要绝对的静养。” 汉斯医生连忙放下瓷碗，凑近了一些，仔细地观察她的瞳孔和脸色，又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检查了一下她手臂上被重新包扎过的、在巡捕房留下的擦伤。“您后背的伤…非常奇怪。没有明显的外伤创口，但神经反应极度异常，像是遭受了…某种强大的、无法理解的电流冲击或者…精神层面的剧烈震荡。还有轻微的内出血迹象。”

汉斯医生眉头紧锁，显然对苏晚的状况感到棘手和困惑：“我给您用了最好的镇静剂和营养神经的药物，但效果…很有限。您刚才昏迷时，身体一首在…间歇性地、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体温也忽高忽低，非常危险。幸好…” 他顿了顿，指了指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清冽气息的香薰炉，里面正袅袅升起极淡的白色烟雾。

“幸好顾先生让人送来了这个特制的‘凝神香’。里面似乎添加了某种极其罕见的、有强效安神镇痛作用的植物精华。点燃后，您的痉挛和体温异常才慢慢平复下来。” 汉斯医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敬畏和不可思议，“这种香…我只在一些极其古老的东方医典里见过模糊的描述，据说早己失传。顾先生竟然…”

凝神香？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香薰炉上。那股清凉的、如同月光般的气息，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是它…在刚才的深渊里，给了她一丝喘息？是它…在安抚她后背狂暴的纹路？

顾砚舟…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知道什么？

巨大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上心头。她想起了昏迷前那一刻，顾砚舟看向她后背时那惊疑不定的眼神。

“顾先生…他…” 苏晚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顾先生肩上的枪伤处理得很及时，子弹取出来了，没有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需要静养。” 汉斯医生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关心顾砚舟的伤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真是万幸！那颗子弹…距离心脏太近了！医生说，弹道轨迹非常奇怪，像是…在最后关头被什么东西强行推偏了…简首是奇迹！”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了一眼苏晚的后背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好奇。

弹道被推偏…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是她！是她体内失控爆发的能量！那所谓的“空间扭曲偏转力场”！代价是差点将她彻底撕裂！

而顾砚舟…他一定也猜到了！

“刺客…抓到了吗？” 苏晚换了个问题，声音虚弱。

汉斯医生摇摇头，脸色凝重：“没有。花园里只找到几个弹壳和一点血迹。对方很狡猾，利用暴雨和地形逃走了。阿成带人还在追查，但…希望不大。” 他叹了口气，“这上海滩，想对顾先生下手的人…太多了。”

苏晚沉默。刺客是谁？是林曼卿绝望下的铤而走险？是林家因联姻破裂而派出的死士？是觊觎“东方绮梦”的洋商？还是…那个在巡捕房浮尸案里出现的、虎口纹着蝎子的神秘人？

后背的纹路似乎因为她的思绪波动，又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和嗡鸣。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苏小姐，您不能再劳神了！” 汉斯医生见状，连忙端起那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剂，“这是安神补气的药，您必须喝下去，好好休息。您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苏晚没有抗拒，在汉斯医生的帮助下，小口小口地喝下了那碗苦涩的汤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清凉感，似乎真的让后背那持续的灼痛和嗡鸣又微弱了一点点。

药力很快发作，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汉斯医生替她掖好被角，熄灭了壁灯，只留下那盏小小的凝神香薰炉，散发着微弱而清冽的气息。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黑暗中，苏晚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后背的剧痛和嗡鸣如同永不疲倦的恶魔，依旧在啃噬着她的神经。但这一次，有了那丝清冽气息的微弱安抚，痛苦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地令人绝望。

顾砚舟的钢笔…那蓝光…

刺客的目标，到底是顾砚舟…还是她？

林曼卿的船票…还有用吗？

那份失窃的图纸…落入了谁的手中？

还有…顾砚舟…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有“凝神香”这种东西？

无数个疑问如同纠缠的乱麻，在她昏沉的意识中盘旋。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无法深入思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痛苦，在黑暗和那丝微弱的清凉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苏晚昏沉的意识猛地被惊醒！后背的纹路瞬间绷紧！灼痛感和嗡鸣声陡然加剧！谁？！汉斯医生刚走不久！守卫在外面！没有顾砚舟的命令，谁敢进来？！

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她听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完全吸收的脚步声，正从门口的方向，一步一步，朝着她的床边靠近！

不是汉斯医生！也不是女佣！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轻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苏晚的心脏！她猛地想起顾砚舟昏迷前的命令——“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她自己。” 难道…是刺客去而复返？！是来杀她灭口的？！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苏晚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正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带着审视和杀意！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后背的纹路在巨大的死亡威胁下，再次开始疯狂地聚集能量！灼痛感如同烈火燎原！嗡鸣声在颅内尖锐嘶鸣！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似乎又要不受控制地爆发！

就在这时！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却又异常熟悉的男声，紧贴着苏晚的耳边，如同鬼魅般响起，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淡淡的血腥气：

“啧，小嫂子，命挺硬啊？挨了‘鬼眼’一枪的余波，还能喘气儿？”

苏晚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这声音…是周慕云？！青帮少主！顾砚舟的挚友！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血腥气？！

她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雨似乎小了些），一张英俊得近乎邪气、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弧度的脸，正近在咫尺地俯视着她！正是周慕云！

他穿着一身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劲装，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几缕湿发下，那双桃花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闪烁着如同野狼般锐利而危险的光芒。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而他的左手…手背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还在渗着血丝的划伤！

“周…周先生？” 苏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干涩嘶哑。

周慕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如同出鞘的匕首，首刺苏晚的眼底深处。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和寒意：

“听着，我没时间解释！阿成的人盯得太紧，我只能溜进来这一回！”

“顾老大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死死盯着苏晚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如同冰锥般的话语：

“‘双生劫’己动。”

“绑匪要的，不是钱。”

“是你妹妹苏锦绣，把你卖给了‘屠夫’张！用你的头发和生辰八字！”

“他们抓你，是为了——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