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老孙头赌气拦专家，矮化枝惊呆众乡亲

老王师傅那辆破三轮摩托，仿佛一位年迈体弱的老人，艰难地喘着粗气，发出“突突突”的声响，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经过一路的颠簸，它终于缓缓地驶进了村子，停在了县农科院门口。

老王师傅跳下三轮，快步走进农科院，不一会儿便带着陈技术员走了出来。陈技术员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与老王师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王师傅小心翼翼地将陈技术员扶上三轮，然后自己也跨上车，准备返程。车轮子刚碾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的泥地，一个身影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路中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王！你给我站住！”一声怒喝传来，声音震耳欲聋。

来人正是老孙头。他的脸膛被阳光晒得黝黑，像一块久经风霜的树皮，眼睛却通红，布满了血丝，仿佛是一头憋足了劲的倔牛，死死地瞪着三轮车斗里的陈技术员，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喷涌而出。。

“干啥？老孙！”老王听到老孙头的吼声，猛地一脚踩住刹车，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像是被突然扼住了喉咙一般，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干啥？”老孙头的声音突然像被点燃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屋子都要被他的吼声给掀翻了。

只见老孙头满脸怒容，他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陈技术员的眼镜片上，那架势，好像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把陈技术员的眼镜给戳碎了。

“就他？就这戴眼镜的‘先生’？”老孙头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和怀疑，“要教俺们把好好的果树给砍喽？砍成矮桩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老王！你是嫌俺们果子摘得还不够干净利索，想帮俺们来个连根拔啊？！”

老孙头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没想到老孙头会如此激动，而且他对陈技术员的态度如此恶劣，这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

老孙头的质问如同一连串的炮弹，炸得老王和陈技术员都有些发懵。

陈技术员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有些窘迫，扶了扶眼镜，刚要开口解释，谢辉杰闻声从后面快步赶了上来。

“孙叔，孙叔！您消消火！”谢辉杰赶紧插到两人中间，陪着笑，“陈老师是专门研究果树的专家！咱不是要砍树，是科学管理，叫矮化密植！您听陈老师仔细说说……”

“俺不听！”老孙头脖子一梗，唾沫星子横飞，“俺种了一辈子果树！俺爹俺爷也是这么种的！树就得往高了长，枝繁叶茂才结果！弄成个矮墩子，那还能叫树？还能挂果？笑话！你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糟蹋俺们的老本！”

老王师傅的火气也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他跳下车，指着老孙头的鼻子：“老孙头！你属驴的？就知道犟！农科院的技术还能坑你？厂子要果子，你们要活路，不靠新法子靠啥？靠你天天蹲地头骂娘管用？”

“考新法子？”老孙头冷笑一声，环视了一圈周围慢慢聚拢过来的乡亲们，声音更大了，“乡亲们都听听！他们厂子胃口大，把咱的果子都快啃光了！现在倒好，还要拿咱祖辈传下来的果园开刀！这树要是让他们瞎鼓捣坏了，明年大伙儿一起喝西北风去！谁家乐意？”他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一片不安的涟漪。围观的老李头、老赵头他们，脸上都露出了疑虑和担忧，嗡嗡的议论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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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老王家的院子里支起了几张破桌子，拼成个简易台子。老王和谢辉杰陪着陈技术员坐在前面，底下稀稀拉拉坐着二十来个老果农，老孙头蹲在最后面墙根下，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陈技术员指着带来的几张花花绿绿的图片，努力用最首白的话解释：“各位大叔，这个‘矮化密植’，简单说，就是选好品种，用特别的法子嫁接，让树别长那么高，枝条往横了发。这样呢，一棵树占的地儿小了，一亩地就能多种不少棵。通风好，光照足，果子结得多，个头还匀称，摘起来也省劲儿，不用爬高爬低，安全！”

“听着是挺好，”老李头皱着眉，吧嗒着烟袋锅，“可这树……不让它往高里窜，憋屈着，能长好？能挂住果？别是花架子吧？”

“就是！”老赵头接口道，“咱这老树，虽说摘果子费劲，可根深蒂固，经得住风雨！你弄那矮趴趴的，一场大风不都刮趴下了？”

蹲墙根的老孙头这时才慢悠悠开了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哼，说的比唱的好听！树矮了，枝子横着长，那果子还能甜？能有分量？怕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再说了，这嫁接，动刀子，伤筋动骨，万一弄不好，整棵树就废了！这风险，谁担？”

陈技术员扶了扶眼镜，耐心解释：“大叔，这技术很成熟了。矮化树结果早，品质只会更好，因为养分更集中供应果子。抗风性也不用担心，有专门的支撑架。至于嫁接，有规程，我们手把手教……”

“规程？”老孙头嗤笑一声打断他，“规程能当饭吃？地里的活计，那是看老天爷脸色，靠手上功夫！纸上谈兵有个屁用！”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你们爱咋折腾咋折腾，反正俺那几棵老树，谁也别想动！留着给俺孙子遮阴乘凉，也比让你们祸祸了强！”说完，他谁也不看，背着手，佝偻着腰，慢悠悠地踱出了院子。他一走，院子里剩下的老农们面面相觑，气氛更沉闷了，显然，老孙头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疑虑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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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日头有点偏西了，果园里光影斑驳。谢辉杰陪着陈技术员，带着简单的工具，来到了老王师傅家靠路边的那片老苹果园。老王师傅早等在那儿了，他咬咬牙，指着其中几棵老树：“陈老师，您看，就这几棵，先拿它们开刀试试！俺信您！”

“老王！你疯啦？”一声惊怒的吼叫从旁边传来，老孙头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冲到老王指的那棵树前，张开双臂拦住，“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了！结了多少年好果子！你让个外人拿它们试手？败家啊！”

老王师傅的脸涨红了：“老孙！你让开！俺自己的树，俺说了算！陈老师，您动手！该咋剪咋剪，该咋接咋接！”

陈技术员深吸一口气，拎着锯子和嫁接刀走上前。老孙头还想拦，被谢辉杰和老王合力拉开。陈技术员不再犹豫，选了一根粗壮但位置偏高、结果少的徒长枝，手起锯落！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安静的果园里格外刺耳。粗壮的枝条沉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哎哟我的老天爷！”老孙头心疼得首跺脚，眼睛都红了，“造孽啊！多好的枝子！说锯就锯了！”

老李头、老赵头和其他几个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老农也围了上来，伸长脖子看着，脸上全是惊疑和肉痛的表情。

陈技术员不为所动，他动作麻利，又选了几个位置不当的交叉枝、病虫枝，咔嚓咔嚓，毫不留情地锯掉。很快，那棵原本枝桠横生的老树，主干变得清晰挺拔，侧枝被修剪得疏密有致，整体高度明显矮了一截，像个被剃了头、精干了不少的小伙子。

“这……这下手也太狠了吧？”老赵头咂着嘴，看着地上那一堆枝条，首摇头。

“光秃秃的，还能活？还能结果？”老李头满脸的不信。

老孙头更是气得说不出话，蹲在地上，心疼地摸着那些被锯下来的还带着绿叶的枝条。

陈技术员没理会周围的议论，他又走到旁边另一棵更老、树势更弱的树旁。这次他拿出带来的几根手指粗细、芽点的枝条（接穗），开始演示嫁接。他用锋利的嫁接刀在老树选好的砧木枝干上削出斜面，又在接穗上削出对应的斜面，动作又快又稳，然后迅速将两者形成层对齐，紧紧贴合，再用嫁接膜一圈圈严密地缠裹好。

“这就行了？”老王师傅凑近了看，有点不敢相信。

“嗯，关键就是形成层要对准，绑紧，别透风进水。”陈技术员指着接口解释道，“过段时间，长好了，这新枝就能按咱矮化密植的要求长了。”

“花里胡哨！”老孙头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看着那缠着白膜的接口，撇撇嘴，“弄个伤疤，贴块膏药，就能脱胎换骨？糊弄鬼呢！”他拍拍屁股，又走了，背影写满了“走着瞧”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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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村边那条小河，不声不响地流走了大半年。又是一年苹果将熟的时节，空气里开始飘起淡淡的、的甜香。

老王师傅家果园里那几棵被“动过大刑”的树，成了村里最扎眼的存在。当初被老孙头骂得最狠的那棵矮化修剪的老树，如今枝干遒劲，但高度确实比旁边没修剪的低矮了不少。令人惊奇的是，它的枝条横向伸展得格外有力，上面挂满了沉甸甸的苹果！那果子个头儿均匀，红彤彤的一片，在阳光下闪着的光泽，把枝条都压弯了腰。

而旁边那棵嫁接了矮化品种的老树，接口处早己愈合得严丝合缝。新抽出来的枝条生机勃勃，姿态开张，同样缀满了累累硕果，数量明显比它旁边那些没动过的老邻居多得多。

这天傍晚，谢辉杰陪着陈技术员又来了，打算看看效果。果园里早己挤满了人，老李头、老赵头他们围着那几棵树，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邪了门了！老王，你这树……真神了！”老李头摸着那压弯枝条的果子，一脸不可思议，“果子又多又匀实！瞅瞅这颜色，多正！”

“是啊！俺家那没动的老树，果子稀稀拉拉，大小还不一！”老赵头也服气了。

“老王，当初陈老师给你这树下了啥仙丹了？快说说！”有人急切地问。

老王师傅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正要说话，眼尖地瞥见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想挤进来又有点抹不开面子。

“哟！老孙头！”老王故意大声喊道，“躲外边干啥？进来看看啊！看看俺这被‘祸祸’了的树，结的果子能不能入你的眼？”

老孙头被点了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扭捏着挤了进来。他走到那棵矮化树前，仰头看着那满树红果，又低头看看地上——因为树矮，熟透掉落的果子都少了很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那光滑的手感，让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这……这果子……看着是……是不赖。”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陈技术员，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涨得通红，眼神却不再躲闪，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诚恳和急切：

“陈……陈老师！那个……那个嫁接……那个矮化的接穗……您那儿……还有没有？俺……俺家那几棵老树……也想……也想试试！”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老王师傅笑得最大声，用力拍着老孙头的肩膀：“你个老倔驴！终于开窍啦？”

老孙头被拍得一个趔趄，却也跟着嘿嘿地咧嘴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惭愧，更有对那片压弯枝头的红果实实在在的向往。

陈技术员也笑了，推了推眼镜：“有！孙大叔，管够！明天我就带过来，咱们一起动手！”

夕阳的金辉泼洒下来，染红了果园，染红了累累的果实，也染红了乡亲们一张张充满希望的笑脸。那曾经被质疑的矮矮的枝干，稳稳地托举着沉甸甸的甜蜜，也托举着这片土地上新生的力量与可能——原来低头扎根，才能让果实更沉；原来拥抱改变，枝头才能挂满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