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净土

“鼹鼠”隧道机那破锣嗓子般的咆哮，在地底无尽的黑暗中撕扯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缝隙。新鲜泥土的腥味混合着岩层深处更古老、更沉闷的腐朽气息，灌入每个人的鼻腔。身后，“锈铁天堂”方向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如同遥远地狱的闷雷，震得隧道壁簌簌落土，也震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丁克和“铁砧”如同沉默的巨兽，扛着搭载凯和艾米莉亚的担架，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担架上，艾米莉亚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小小的身体在厚厚的保暖层下依旧冰凉。凯颈部的霜痕未消，昏迷中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仿佛在与无形的梦魇搏斗。艾娃紧紧跟在担架旁，一只手死死抓着固定艾米莉亚的带子，另一只手扶着凯冰冷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萨姆婆婆抱着那个临时拼凑的、散发着微弱冰冷力场的“零素力场发生器”雏形，坐在颠簸的“移动垃圾站”上，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光芒，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钻头啃噬出的黑暗。

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家园己毁，强敌环伺，身负重伤的同伴命悬一线，前路是未知的、更深沉的地狱。连一向粗声大气的丁克，此刻也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鼹鼠”的钻头发出刺耳的哀鸣，显然在坚硬的岩层中行进得异常艰难。能量储备在飞速消耗。

“婆婆！前面…好像不太对劲！”负责操作“鼹鼠”的年轻工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疑惑，“钻头…好像变轻了？阻力…小了很多？”

萨姆婆婆立刻凑到“鼹鼠”简陋的操作面板前。确实，代表钻头阻力的指针在缓缓下降，而能量消耗曲线也出现了明显的回落。这在地底深处坚硬的花岗岩层中是极不寻常的现象！

“停钻！”萨姆婆婆果断下令。

隧道机刺耳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死寂瞬间降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岩层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细微碎裂声。探照灯的光柱扫向前方。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隧道尽头，并非坚硬的岩壁，而是一片巨大的、向下塌陷的…**空洞**！钻头在无意中穿透了一层相对脆弱的岩壳，捅破了一个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巨大空间！

灯光刺破黑暗，勾勒出的景象超乎想象！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估量的地下溶洞！高度远超“锈铁天堂”，洞顶垂挂着无数奇形怪状、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森林。而地面上，并非嶙峋的岩石，而是一片…**菌类森林**！

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型真菌拔地而起！有的如同撑开的巨伞，伞盖下流淌着幽蓝或淡紫的荧光脉络；有的如同丛生的珊瑚，枝杈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点；还有的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蘑菇，内部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朦胧的暖黄色光芒。这些发光真菌构成了一个奇幻而诡异的地下生态系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泥土、腐朽木质和奇异甜香的复杂气味。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氛围**！

没有噬忆者荒原那粘稠刺骨的精神污染！没有零素通道那绝望的悲鸣！甚至连头顶岩层传来的、教廷钻探的震动和隐约的爆炸余波，在这里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变得极其微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或者说，一种被无数微弱生命意识包裹的、奇异的**和谐感**？仿佛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古老而沉睡的梦境。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丁克瓮声瓮气地问，巨大的身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沉睡的光之森林。

“能量读数…异常纯净！精神污染指数…零？！” “铁砧”看着萨姆婆婆“移动垃圾站”上还能工作的简陋探测仪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在地表废土简首是天方夜谭！

萨姆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她跳下“移动垃圾站”，小心翼翼地走到空洞边缘，蹲下身，用戴着厚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距离最近的一株散发着暖黄光芒的半透明蘑菇。指尖传来一种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触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脉动**？仿佛这巨大的真菌内部，有某种缓慢的生命在流淌。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奇异的菌类森林。她看到了腐朽的巨大古木残骸，那是这些真菌生长的温床。她看到了在菌伞间缓慢爬行的、散发着同样微光的甲壳类昆虫。她还看到了一些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吸收着光线的暗绿色苔藓…

“不是鬼地方…”萨姆婆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和难以置信，“是…**净土**！或者说…**噬忆者的禁区**！”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些巨大的真菌：“看到它们散发的光了吗？还有这种…奇特的生物场！它们…在吸收！吸收游离的能量波动！吸收…精神层面的杂波！甚至…可能吸收微量的辐射！”她回想起探测仪上那纯净的读数，“这片菌类森林…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天然过滤场和稳定器**！它把来自地表的污染、来自深层的恶意…都净化、隔绝了！”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

“快！把凯和艾米抬进来！轻点！”萨姆婆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希望。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抬入这片光之森林。当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一首萦绕在脑海中的压抑感和精神层面的沉重感，如同被温暖的泉水洗去！

艾娃立刻感觉到怀中的艾米莉亚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小女孩微弱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点？她惊喜地看向萨姆婆婆。

萨姆婆婆快步来到担架边，仔细检查着艾米莉亚的状态。“生命体征…有极其微弱的回升！体温…不再持续下降！”她的声音带着激动，“是这里的环境！这种奇特的生物场…在温和地滋养她！抵消了她力量爆发后那可怕的‘反噬’！”

她又看向凯。凯颈部的霜痕虽然没有立刻消退，但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扭曲的痛苦表情也缓和了不少。那种被梦魇纠缠的窒息感，似乎被这片宁静的森林抚平了些许。

“太好了！艾米！凯！”艾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铁砧”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一株巨大的荧光伞菇旁，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但精神上的疲惫却缓解了许多。丁克也放下锻锤，好奇地戳了戳旁边一丛发光的珊瑚状真菌，坚硬的触感让他咧了咧嘴。

“不止如此！”老瘸子带着几个年轻人，在周围小心翼翼地探索了一圈，兴奋地跑回来报告，“婆婆！那边！有水源！从岩缝里渗出来的，很清澈！还带着点…甜味？”他举起一个水壶。

更令人惊喜的是，玛莎婶带着女人们很快就在一些腐朽古木的根部附近，发现了几种可以食用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伞菌和块茎！虽然数量不多，也未必够所有人长期食用，但这在绝望的逃亡路上，无疑是雪中送炭！

“天无绝人之路…”萨姆婆婆看着这片庇护他们的光之森林，看着担架上情况暂时稳定的凯和艾米莉亚，看着疲惫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同伴们，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铅盒，看着里面那块绝对死寂的“零素”碎片。

这片菌类森林对精神污染的净化与稳定作用…是否与“零素”的“隔绝”特性有某种共通之处？甚至…是某种天然的、弱化版的“零素力场”？如果能够研究清楚这片森林的生物场频率…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也许…这里不仅仅是避难所。这片意外发现的“噬忆者禁区”，这片古老的光之森林，或许…能成为他们理解“零素”力量、修复自身创伤、甚至…锻造反击利刃的**天然熔炉**！

不幸中的万幸，绝境中的意外之喜。他们失去了地上的家园，却在更深的地底，发现了一片连接着旧世界神秘生态、可能蕴藏着对抗潘多拉秘密的…**希望绿洲**。深渊的阴影依旧在侧，但火种，在这片光的森林里，似乎找到了喘息和重新燃烧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