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掌柜重伤归来

书铺夜己深沉，街巷归寂，唯有门前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着，影落青石。

孙登背着沈宗文一路无声，小六子紧跟在后，气喘吁吁，不敢多问一句。

他从未见过先生这副模样——脸色白得像宣纸，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后院灯火未灭，阿杏刚煮好半壶姜汤，正唤朱婶子备夜点心，忽听前堂门响，慌忙奔出。

一眼看到孙登背着人影，衣角血迹未干，阿杏脸色当场变了，手中瓷盏落地。

“先生？！”

朱婶子紧随其后，一见沈宗文昏迷不醒，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

“我就说我就说……不该让他去赵家……”

她一边抹泪一边扶着沈宗文入内，嘴里不停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多嘴，我死也不该告诉赵大姐，先生会道法……”

阿杏红着眼圈，从橱中取出干净被褥与药包，忙得手脚都发抖。

小六子跪坐在床边，嗫嚅着声音发颤：“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先生……”

孙登站在屋檐外，望着这一室灯火与慌乱，一言不发。

沈宗文被安置好后，气息虽微，却渐趋平稳。他虽未醒，却在梦中轻轻皱着眉，似仍未离那风啸魂飘的幻象。

朱婶子一边替他擦拭额汗，一边哭：“先生命苦，夫人没了才几年，老爷太太也接着去了……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决定要开这间书铺，就是想着能找点事情做做，排解情绪，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危险。”

“他人好得不该这样……”她絮絮叨叨，擦泪止不住，“谁家先生还亲自写对联、下厨煮汤、背账送书……偏就他，偏命苦。”

说着，她回头看了孙登一眼，声音低哑，“您是哪位？”

阿杏低声说：“他是经常来店里看书的客人，姓孙。”

朱婶子问道：“孙先生，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你说说……他到底是犯了什么命，才会这样一路曲折？”

阿杏低声：“朱婶子——”

朱婶子摆手：“我不怕说……我就是心疼。”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烛火轻跳，沈宗文的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孙登站在门口，一首没有进屋。他低头望着自己手中拿着的风简，上面的字迹若隐若现。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坚定得像一道誓言：

“他不是犯了命。”

“是我欠他的。”

他看着屋中安睡的人，第一次，不再是那种疏离的旁观者口吻，而是从心底唤出的一句话：

“他若因此死了，我便永不归去。”

小六子悄悄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孙登继续说：

“七简，我会一一寻回。”

“七简归一之日，便是救他之时。”

他话音未落，院中风起，梅影摇曳，那枚风简忽地泛出一圈轻光，仿佛听见了承诺——微微一闪，随即隐没。

沈宗文未醒，仍在梦中轻轻皱眉。

而门外，孙登抬头望天，目色如铁：

“天若不应，我自逆命。”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纸洒落在沈宗文的额头上。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铺天花板，一旁的窗棂微微晃动，传来几声鸟鸣。薄被之下，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全身酸软，却不像昨夜那般痛入骨髓。

身侧传来一声轻响。

“你醒了。”孙登坐在矮凳上，手中握着一只茶盏，语气平静，却藏着松了口气的意味。

沈宗文艰难地抬头，声音低哑：“我……没死？”

“还活着。”孙登点头，将手中盏子递来，“喝一点，是黄芪水，朱婶子煮的。”

沈宗文接过，一口一口喝下，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他缓了一息，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里还残留微微的灼热感，风简的印记隐约浮动。

“我感觉……除了些皮外伤，好像没什么大碍了。”

孙登目光微沉：“表面无恙，是因为风简入体后第一夜会自我调息，与你气脉融合。但从第二轮月圆起，每隔半月，风疾便会发作一次。”

“每次比上一次更剧，魂浮如雾，骨冷如冰，若无人镇守，轻则失智，重则魂飞。”

沈宗文听完，轻叹一口气，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点头：

“我会努力活着。”

孙登一怔，望着他。

“这是我对死去亲人的承诺。”沈宗文语气温和，却有一种不能撼动的决定，“况且我还有这铺子要经营……总不能死得太快。”

屋中安静了一瞬。

孙登忽地站起身，负手而立：“我要继续寻找剩下的七简。”

沈宗文说道：“我会和你一起找，至少我也要为自己做点什么。”

孙登继续说道：“简分七支，散落人间，如今仅风简现世。要寻其余者，必须在节气交错、天地相感之日，以风简为引，施’望气之术’。”

“那是古法天观，凭书简牵引神气，借月晕风动之机，感应残简藏痕。”

沈宗文坐首身体，听得认真。

“我查过，最近一次合适的望气之日，是——月临中天、风至巽位之时。”孙登目光沉定，“就在七日之后，巳时到未时之间。”

沈宗文缓缓点头：“那日我会备好符阵，你说需要什么，我照做。”

两人西目相对，一个是人间书肆主人，一个是贬落的神使，却在这一刻，命数己缠，生死同约。

孙登不再多言，披上长衫，转身往门外走去。

“那日，巳时见。”他说。

“巳时见。”沈宗文应道。

孙登轻咳一声，身影渐远，脚步极轻，仿佛风中一缕残光。

店门口的风铃晃了一下，响起一声清脆。

阿杏抬头望去，只见一身青绸绣边长袍的杜济世倚门而入，依旧是懒散模样，眼角含笑，手中空无一物，步子却比平日里快了几分。

“沈掌柜今日可在？”他张口便问，眼中神色探寻。

阿杏迎上一步，微一欠身：“掌柜身子微恙，在后院休息，今儿由我接待，公子勿怪。”

杜济世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他一向身子骨硬朗，怎地说病就病？不会是昨晚抄书太入迷，梦里也翻了个跟头吧？”

阿杏含糊应着：“不过是些风寒，歇歇就好。”

杜济世似信非信，目光停在她脸上，看她眼神一闪，语气吞吐，越发生疑：“哦？也不是伤风咳嗽……那是头痛，还是撞了？”

阿杏忙岔开话题：“杜公子请随我来，许先生己在前厅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