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得自由邀朋饮酒

午后，书铺中一片静谧。

沈宗文正伏在案前，细细修补一卷虫蛀斑斑的旧书，先把旧书拆开后，再以同色纸张摹写并替换残页。窗外阳光透过纸窗洒进来，落在书页与他指节之间，像是一道时光的缝隙。

忽然门口风铃一响，脚步声轻快。

“沈兄，我出来了！”

沈宗文一抬头，见门口一身湖蓝纱衫的少年郎飞奔而至，脸上笑意飞扬，眉梢眼角皆是春风得意。

“杜公子？”沈宗文微怔，随即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你不是被令尊禁足？”

杜济世嘿嘿一笑，走进来，一屁股坐到靠墙长凳上：“禁个什么足，家中闷得发霉。我爹见我整日在院里晃来晃去，连饭都吃不下，干脆亲口说了句‘哪儿凉快哪儿去’。”

他故作叹息：“我就照办，今日一早便出来透气。”

孙登倚在靠窗的长案旁，一手捧卷，听罢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原来杜家老爷的意思是逐子出门，你却当成赦令。佩服。”

杜济世瞄了他一眼，哂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蹭书？听说你前些时日跟沈兄一道去了扬州。”

“看你咳得这么厉害，别影响了书店的生意。”

孙登“咳”了一声，合上书卷，眼里却无恼色：“起码我是来读书的，总比某些赌徒要好得多。”

杜济世不在意地摆手，忽地凑近沈宗文，拍了拍他肩膀：“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今日得了自由，心里高兴，想请你们去喝酒。”

“我请客！银子是我的，酒是店家的，姑娘们也……咳，先免了，就我们仨。”

沈宗文失笑：“你才放出来第一日就要酗酒？”

“不是酗，是庆祝。”杜济世拍胸脯正色道，“庆祝我重出江湖。”

孙登忍不住笑出声：“若真如此，咱们还得准备一挂鞭炮，在门口放了，帮你庆祝。”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比往日多了几分放松与自在。

“走吧，沈兄。”杜济世一手拽住沈宗文的衣袖，“今日我带你们去得月楼搓一顿，那儿新进的绿蚁酒，入口带果香，我赌你喝一口就忘了所有烦恼。”

沈宗文略一迟疑，终还是点头：“好，今日便陪你这一遭。”

得月楼二层，香炉缭绕，茶酒温润。

沈宗文、孙登与杜济世三人刚落座不久，堂中便又走进两人。一个少年一身天青长衫，眉目清秀，泪痕未干；另一个青年神情沉稳，身着玄衣，步履沉着。

正是那日在山路上匆匆一遇的少年与那名“云哥哥”。

彼此对视一眼。

少年一愣，显然认出了沈宗文与孙登，轻轻“咦”了一声。但他随即撇开目光，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拽着青年坐到他们旁边一桌。

青年向沈宗文这边微不可察地颔首致意，礼数周全，却未开口。

沈宗文与孙登对视一眼，亦未作声，只淡然各自饮茶。杜济世毫无察觉，只顾看菜单。

隔着一席之隔，少年悄悄吸着鼻子，声音压低却委屈不减：

“我就说想去看看娘，他就骂我，说我一天天不干正事，只顾胡思乱想。”

“慧明庵就在城北，不出两里路，他却像我要去剃发入庵似的，翻天覆地一通训……”

青年从旁递上帕子，又为他斟了一杯热茶，声音温和：“你爹不让你去，肯定有他的道理。”

少年轻哼一声：“我去看我娘，有何不可？娘又不肯回来，我想她。”

他说着低头啜茶，眼圈却还红着。

“这么多年，娘过得不容易，我上次去看她，她的头发白了好多，也瘦了。”少年低声，“今年还没见过她，我想她了。”

青年听完，轻轻点头：“若你执意去，我陪你去。”

少年一愣，仿佛怕听错般看他：“你不怕被我爹责罚？”

“我怕你后悔。”

短短五字，少年红着眼睛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云哥哥最好。”

那笑挂着泪痕，竟比他哭时更动人。

而沈宗文这边，孙登举杯轻啜一口，语气不轻不重：“少年人心念所系，无可厚非。”

杜济世听见声音，望了他们一眼，低声说道：“那不是振东镖局周老板的公子——周瑞明吗？”说完，看见少年朝此桌望来，便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那美貌少年点点头，权作还礼。

暮色沉沉，杜济世酒酣回府，府内灯火未熄。

他踏入影壁小院，正欲回房，忽听东廊传来谈笑声。侧耳一听，语调平稳，略带年长者的官腔。他脚步放轻，循声望去——只见父亲杜如松正与一位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坐于书房内，茶烟袅袅。

那人脸方口正，目光沉稳，正是苏州府同知、与杜如松同年应试的旧友——刘景廉。

刘同知如今权掌一方，虽官阶不高，却实权颇重，性格与杜如松向来相投，平日往来频繁。但今日这番深夜拜访，却略显突兀。

杜如松见儿子进来，抬手招呼：“济世，过来见过刘伯父。”

杜济世上前施礼：“见过刘伯父。”

刘同知笑呵呵地端起茶盏：“济世长高不少，听说最近闭门读书，老杜你可有意送他来年会试？”

杜如松微笑应对：“看他自己造化。”

寒暄片刻，刘同知话锋一转，眼神微动：“老兄，前几日听人说，贵府后园新挖得一物——玉观音，可有此事？”

杜如松笑了笑：“确有此物，不过未曾张扬。”

“我这人爱石爱玉成癖，若不嫌我冒昧，是否可借一观？”刘同知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试探。

杜如松迟疑片刻，还是唤人开锁，命仆人将后院密室的玉观音呈出。片刻后，一尊玉质温润、碧白通透的观音像被小心抬入堂内。

刘景廉凝视良久，目光深处闪过一抹精光。

“好物……真好物。”他赞叹道，“色泽如脂，雕工如神，便是京中几处佛寺所藏，也未必有如此手艺。”

杜如松微笑不语。

谁知刘同知忽地话锋一变，语气变得略显含蓄：“老兄，我那位亲家……你也知道，是京里礼部的赵侍郎，三品大员。”

“他老夫人寿辰将至，原本我准备了几样礼物，怎奈托人挑选几日都不满意。”

“适才见了这玉观音……若兄台不弃，可否——割爱？”

此话一出，厅中气氛顿时微沉。

杜如松眉心微动，脸上的笑意略有凝滞。他是老成之人，自然听出“割爱”两个字背后分明是借“亲家”之名行软夺之实。

杜济世站在一旁，心头一紧。

那玉观音来历本就复杂，又非凡品，如今竟被同知觊觎，若一口应下，今后难有太平；可若拒绝，便是驳了京中大员的面子，日后府中怕有麻烦事上门……

一时间，书房中烛火跳动，窗外风吹竹影，似有事端悄然起于静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