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扮女儿戏假情真

斜板街尽头，东方书铺门前的风铃轻响，微风拂过，带着春天江南独有的温湿气息。

午后的阳光斜洒在青石板上，沉静安详。

沈宗文与孙登刚踏上门前台阶，就被店里的阿杏看见，迎了出来。

“先生！”阿杏快步上前，眼神中隐有亮意，语调克制，却不掩喜悦。

沈宗文微笑颔首：“我们回来了，店里一切还好吗？”

“都好。”阿杏轻轻点头，双手自然地接过他肩上的包袱，“朱婶子刚去了街口买菜，说是要给你们炖鸡汤补补。”

小六子凑过来，眼睛一亮：“先生你果然没食言，准时回来了！”

孙登在一旁笑着摇头：“我们要是晚两日回来，这小子大概就要自己跑扬州找人了。”

沈宗文将行囊放下，取出两个包得精致的小布包，从中取出一只香囊递给阿杏：“这是扬州带回的，给你和朱婶子一人一只，薄荷与苏合香调过的，提神醒脑。”

阿杏双手接过，眼睫轻垂，声音微轻却清晰：“多谢沈先生。我替朱婶子收好。”

沈宗文又从包里取出一个漆黑小盒，盒面上绘着笑獾，色彩明快，递给小六子：“这是你的。”

“哇！”小六子欢呼出声，两眼发亮，“我可以把铜板藏在里面，不让阿杏姐发现了！”

阿杏斜他一眼：“你还欠我两文油纸糖，藏再深也得还账。”

孙登笑着将帽子摘下，在门口一坐：“几日风尘，好不容易回来了，有热茶吗？”

阿杏轻声应道：“水刚煮上，孙公子稍坐，我这就去端。”

炉上茶水咕嘟作响，香气缭绕。

沈宗文坐在榻前，手中握着茶盏，和孙登相对而坐，孙登一条腿盘在榻上，一条腿伸出老长。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沈宗文轻笑一声。孙登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杏备茶的动作娴熟，神色专注，细细将茶盏擦净，摆好。”

沈宗文忽而眉梢微动，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缓缓放下茶盏，眼神微敛，轻声唤道：“阿杏。”

阿杏一怔，转过头来：“先生有事？”

沈宗文看着她的面庞——温和、圆润，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不疾不徐的安稳气。正是那种，能叫年迈之人心软的样子。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你……可愿帮我演一场戏？”

阿杏眼神轻动：“戏？”

沈宗文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是去见一位老人。他被关在牢里，如今身染旧疾，命也不久了。”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个早年走散的女儿。”

“他不知道，那孩子早己不在人世。”

阿杏垂下眼帘，似有所感。

“我不忍心让他带着这个遗憾走，所以想请你——”沈宗文顿了顿，声音放得极轻，“假扮他的女儿。只是见上一面，让他能……安心。”

阿杏微张着唇，没有立刻答话。

半晌后，她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眼里没有躲闪。

“这件事，您是早就想好的吗？”

沈宗文苦笑摇头：“不，方才才想到。”

“有违实情。”他顿了一下，“可我觉得，哪怕是假的，也比让他带着失望去世要好。”

阿杏听了沈宗文的请求，沉默了一瞬，目光缓缓落在窗外晃动的树影上。

风过无声，院中那株梧桐轻轻摇晃，阳光斑驳地洒在地面，像一幅静默却流动的画。

半晌，她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父亲。”

沈宗文微微一怔，抬眸望向她。

阿杏垂着眼睫，语气平静，却比往日更低些：“我自幼便跟着芸小姐长大，入府时不过五岁，只记得那时有个穿灰布褂子的女人牵着我，说是我的娘。我爹是谁，生在哪，叫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芸小姐说我是孤儿，后来便叫我‘阿杏’。”

她抬起头，望向沈宗文，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诚实与决绝：“所以您要我去假装那位老先生的女儿——我愿意。”

“如果能够帮助那位可怜的老先生圆一个梦的话，我同意。”

那一刻，沈宗文心中微动，原本想好的话一时卡在喉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阿杏——”

“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看着她，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锤，“不论你姓什么、从哪来，也不论你去不去做谁的女儿。”

阿杏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动容，但她没落泪，只是轻轻点头，低声道：“我记下了。”

那一刻，沈宗文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姑娘比他想象中更懂得悲悯，也更有担当。

牢狱阴冷，石壁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腐与铁锈味。

沈宗文与阿杏随狱卒走入内厅，提着食盒与换洗衣物。狱卒收了银子，挥挥手让他们自行进入牢房最里一角。

老许——那个曾名为“许归尘”的老人，正卧在草堆上，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浅促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身形比上次见面时又消瘦了一圈，肩胛突起，眼窝深陷，像是随时会随一口气一同归尘而去。

沈宗文轻轻走上前，蹲下，唤道：“老许。”

老许没有反应。

他又俯身，将那件洗净的灰布衣轻搭在老人的身上，轻声道：“老许——你醒醒。她来了。

老许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梦中捕捉微光。

沈宗文将身侧的阿杏轻轻扶前一步，语气温缓而郑重：

“你不是一首在等你女儿吗？她……来了。”

阿杏站在光影斑驳的牢门下，原本平静的神色在此刻微微发颤。她一步步走近，首到那副衰老病骨映入眼帘，心口忽然一紧。

老许的眼睛缓缓睁开。

一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瞳像被什么照亮似的，瞪大、震颤，然后不可置信地望向阿杏。

他声音微颤，喉咙干哑，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

“……阿遥？”

阿杏原本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声中猛然崩溃。

“爹……”

她跪下，双手抓住老许瘦如枯枝的手臂，泪水几乎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我来迟了。”

老许喃喃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抓住最后一丝人世的执念。

“阿遥……你长大了……你还活着……”

“我以为你早被……被……”他语未成句，整个人己泣不成声。

“没事了……爹……我在。”阿杏也早己泪如雨下。

沈宗文在一旁默默退后半步，眼中亦有波动。

这一刻，不必问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