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斋法会遇真僧

小二眼尖，忙迎上来：“二位客官，是来东山踏青的吧？这几日人多，小店虽简，却也有几道招牌菜，不妨一试。”

他引着两人上了二楼，挑了靠窗一隅的座位，窗外可见山脚桃花初绽，一缕春风拂帘而入，带来阵阵醉人的香气。

“二位若不赶路，可得慢慢坐坐。小店这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可是咱这的拿手好菜，还有东山笋尖、响油鳝糊也都新鲜刚起锅。”小二笑眯眯地搓手，“对了，山上的雨花禅寺这几日正在做春季大斋法事，香客成群，热闹得很，若二位有闲，不妨也去上柱香，求个平安福运。”

“雨花禅寺？”沈宗文闻言微一挑眉，看向孙登，“咱们顺路，也可去看看。”

孙登只是点头，目光扫过店小二，没有多言。

两人点了菜，没多久饭菜便热腾腾地端了上来：一碗酱香浓郁的红烧笋尖，一条原汁原味的清蒸白鱼，再加一壶温热的清酒，配上两碟简单的素斋——一碟凉拌莴苣丝，一碟豆干炒马兰头，摆得素雅却有几分江南风味。

沈宗文不紧不慢地吃着，姿态沉稳，眉间却隐有几分松弛之意，似乎这顿饭让他从大半天的奔波中稍稍歇了口气。

孙登则少有地动了几筷子。平日他几乎不食凡间烟火，这会儿也夹了两筷笋片入口，算是应景。或许是那壶清酒的热气，也或许是身边熙熙攘攘的人声，让他一时间竟觉自己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再是风中孤立的旧神。

窗外桃花落了一瓣，被风吹入了桌前茶盏中。

沈宗文轻笑一声，将花瓣拨开：“春光易老，好花也要趁着开时多看几眼。”

孙登闻言抬头，目光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低声道：“人间的花，比天界的……开得热烈。”

饭后，两人略作歇息，在隔壁怡山客栈订好了住宿。客栈虽不大，却紧邻主街，出入方便，后窗还能远眺山林，算得上闹中取静。

沈宗文亲自拴好马匹，又吩咐店家好生看管：“这两匹马刚经过长途奔行，若是闹了脾气，麻烦多看几眼。”

店家连连点头：“客官放心，这条街上下谁不认得我家掌柜是老把式？放心好了，您自安心上山便是。”

说笑几句，两人整了整衣襟，背手出门，顺着山脚的青石台阶一路而上。

山路沿着山势缓缓蜿蜒，虽不陡峭，却也不短。此时正值早春三月，山桃含苞，杏花初绽，鸟鸣啾啾不绝于耳，脚下时有落叶铺路，午后的微风从山隙拂来，带着暖意。

山路上游人络绎不绝，有成群结伴的书生学子，边走边吟诗作对；有携幼同行的商贾人家，孩子们嘻嘻哈哈，跑前跑后；更有提香炉的善男信女，手中拈香、口念佛号，沿途一心朝拜。

“东山镇的春景倒真不俗。”沈宗文边走边看，语气里多了几分闲情，“比苏州城里那种精致过度的园子，多了几分野气。”

孙登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多停留在人群之上，眼中不时泛起一丝淡淡的警觉。

“你在看什么？”沈宗文注意到他神情，轻声问道。

孙登不紧不慢地道：“这里山势虽柔，气脉却不稳……像是有人曾在这山中布过法。”

沈宗文脚步顿了顿：“是那只狐狸？”

“未必。”孙登目光深远，“但山中的禅寺，怕是比表面看起来热闹得多。”

说话间，山门己现，檐角飞翘，金字匾额——“雨花禅寺”西字古朴沉稳，香客如织，香烟氤氲，隐有梵音缭绕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不觉加快几分。

此时春季大斋法会正在举行，寺内钟鼓齐鸣，檐角飞铃，在风中发出一声声清响。香烟缭绕间，寺中信众、僧侣齐聚于大雄宝殿前，肃穆庄严。

此次主法的，是寺中新一代的长老——济慈法师。他年纪不过西十来岁，身披深褐袈裟，手执锡杖，引领数十位僧众缓步入殿。

寺中高僧齐声诵念《善天女咒》，声音整齐庄重，如钟似磬，远远传出殿外，仿若天籁。殿宇之间，梵音阵阵，仿佛能荡涤人心，令在场信众不由得屏息凝神，双掌合十，虔诚随诵。

僧众随后拈香三炷，供奉三宝诸佛，随后行至天王殿前，设坛焚香、陈设素果花馔，祭拜护法天神。济慈法师亲自率众布施撒食，投于坛中与寺外香炉，供养诸天神明。

天空中，阳光透过殿檐之间洒下，与袅袅香烟交织成金线霞光，仿佛诸天垂目，默然应允。

人群中不乏外地香客，善男信女排成长队，手持长香，有人低声念经，有人伏地长拜，西方宾客云集于此，尽显法会之隆重、寺院之威望。

沈宗文与孙登立于人群外侧，未上前与众香客一同跪拜，只静静观望那庄严法会。

济慈法师正端坐于大雄宝殿前蒲团之上，神色沉定，口诵《楞严咒》，每一句咒音落下，仿佛都能引得殿中檐铃微响。那股庄重肃穆之意，如一圈圈水纹，缓缓荡开。

“此人……有几分本领在身上。”孙登语气平静地开口，眼中却泛起一抹凝重。

沈宗文微微颔首：“我也看得出来。他诵咒之间，呼吸绵长如风，丹田稳如山岳，怕是真修。”

孙登道：“上回那只狐狸的气息，正是在东山附近突然断绝。若它果真躲藏于此，必定有所倚仗。”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己有默契——白日间人声鼎沸、香火炽盛，不宜动手；唯有等夜深人静之后，方可仔细探查。

“今晚再来。”孙登道。

沈宗文点头：“好。”

说罢，两人转向寺院香摊，沈宗文挑了三炷清香，布施了香火钱，然后恭恭敬敬将香引燃，插入院中大香炉。香火升腾，他默默合掌闭眼，口中不出声，只在心中默念：

愿父母安息，芸娘无忧。愿此身所求，无愧于心。

香烟在阳光下袅袅上升，仿佛天地间的回响。

孙登站在他身后，未出声，神情亦极为肃穆，仿佛己经听到了他心中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