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 章 田有根不干人事

银凤再次醒来时，屋内己点起昏黄的油灯。土坯墙上摇曳的灯影里，金凤和友凤守在床边，两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疲惫。金凤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药香里混着一丝苦涩的腥气，友凤则攥着块浸了凉水的粗布，不时轻轻擦拭着银凤额头的冷汗。

"姐，你醒了！"友凤的声音带着惊喜与哽咽，眼眶瞬间红了。她慌忙把湿布重新浸在水盆里，拧干后又轻轻敷在银凤发烫的额头上。

银凤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金凤按住："别动，你流了那么多血，身子虚得很。"金凤舀起一勺汤药，递到银凤唇边，"这是王婶给的方子，能补身子......"话到嘴边，却又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银凤偏过头，避开汤药。她己经闻到了药味里那股特殊的气息——是红花、麝香混着其他草药的味道。这是村里妇人都知道的堕胎方子，喝下后，或许能将腹中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扼杀在黑暗中。

"姐，你听我说。"友凤在床边坐下，握住银凤冰凉的手，"阿强他......他不会回来了。你这样下去，被村里人知道了，可怎么活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金凤也放下药碗，声音带着哭腔："是啊，银凤。阿爸知道你回来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他蹲在院子里抽了一下午旱烟，一句话都不说......你要是把孩子生下来，往后的日子......"

银凤盯着头顶破旧的房梁，耳边嗡嗡作响。她想起在铁轨旁晕倒前，阿强虚幻的身影；想起他说要带她去看橘子洲烟火时炽热的眼神；想起那系在腕间如今却躺在友凤那里的红绳。可现实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所有的美梦都割得粉碎。

"我做不到......"银凤喃喃道，声音虚弱却执拗，"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可他抛弃了你！"友凤突然激动起来，"他一封信都不回，连你生死都不管，你还为他守着这个孩子做什么？"她攥着银凤的手更紧了，"姐，你忘了退亲时刘福贵怎么羞辱我们家的吗？要是让人知道你怀了野种，那些闲言碎语能把我们一家人淹死！"

金凤也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友凤说得对，银凤。阿爸己经被退亲的事折腾得够呛，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他都快受不了了。要是再出这事......"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银凤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何尝不知道姐妹们的担忧，何尝不明白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困境。可每次想到腹中那个小生命，心里就泛起一阵柔软，那是她和阿强曾经相爱的证明，哪怕这份爱如今己千疮百孔。

"让我再想想......"银凤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银凤整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田有根始终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只有清晨和傍晚，她能听见院子里传来老人沉闷的咳嗽声和劈柴的声音。每一声斧刃劈进木头的闷响，都像是砸在她心上。

友凤和金凤轮流照顾她，汤药每天都会按时端来，但银凤一口都没喝。那碗汤药就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从热到凉，最后被友凤默默倒掉。

三日后的深夜，银凤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循着声音摸到堂屋。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见蜷缩在墙角的金凤和友凤。姐妹俩抱在一起，肩膀不住地颤抖。

"姐？"友凤最先发现她，慌忙擦去眼泪，想要解释什么。

银凤在她们身边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金凤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阿爸......阿爸去刘福贵家了，他说要把你......把你送到刘家抵债，用你换那三万块彩礼，还说......还说刘家愿意收留怀着孩子的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银凤心上。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友凤急忙扶住她，哭着说："姐，我们拦不住阿爸，他说这是为了保住田家的名声，说你不能再给家里丢脸了......"

银凤坐在黑暗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保守的山村里，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会被如何对待。家人的爱，在世俗的眼光和舆论的压力面前，竟如此脆弱。

"把汤药拿来吧......"良久，银凤低声说。

金凤和友凤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决定了。"银凤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能让你们为难，也不能看着阿爸为了我去求刘福贵......"她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涌出，"把孩子拿掉吧，就当......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友凤突然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姐，对不起，对不起......"金凤也泣不成声，颤抖着起身去端那碗己经凉透的汤药。

银凤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接过那碗汤药。当碗沿轻触到她嘴唇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仿佛看到了阿强那温柔的笑容，正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下。

她紧闭双眼，不敢再去看那碗汤药，生怕这美好的幻象会瞬间破灭。然而，阿强的笑容却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那是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如今却只能成为回忆。

银凤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汤药灌进喉咙。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中炸裂开来，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迅速蔓延至她的整个喉咙。她不禁皱起眉头，想要将这股苦涩咽下，却发现泪水早己模糊了双眼。

泪水与药汁一同顺着她的喉咙滑落，流进了她内心最黑暗的角落。那是她深藏心底的痛苦和哀伤，如今被这碗汤药无情地揭开。

屋外，夜色如墨，一片深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划破了夜的寂静。银凤静静地放下空碗，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

她蜷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试图抵御那丝丝寒意。然而，她内心的寒冷却远比这外界的温度更为刺骨。

这个夜晚，对银凤来说，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被裁决。但此刻，她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等待那未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