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变天

脚下溅起的泥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在身上脸上！

视线被倾盆雨水完全遮蔽，只剩一片白茫茫晃动的混沌！

整个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和自己粗重得像是要撕裂气管的喘息！

他根本看不清路！

只是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本能的求生意志，在颠簸崎岖、坑洼积水的煤渣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向前！

追兵！

他身后！

几道摇摇晃晃的手电光柱在狂泻的雨幕中艰难地穿射出来！

如同被拉扯的鬼火！

伴随着监工们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零散的砖窑打石头的火药枪声响！

跑！

只有跑出去！

呼吸像烧红的铁针在喉咙和肺部搅动！

腿沉得像灌满了铅！

被鞭笞过的后背在狂奔的扯动下如同刀割！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在暴雨的模糊下显得忽远忽近，如同索命的鼓点！

他冲过被雨水冲成一摊泥沼的砖坯堆放区，脚下一个趔趄！

噗通一声摔进一个深水坑！

冰冷污浊的水猛地灌入口鼻！

纪凌剧烈地咳嗽挣扎着爬起来，抹开满脸泥水！

模糊看到侧前方正是那扇巨大的铁门！

虚掩着！

似乎有个缝隙！

跑！！

背后密集的手电光柱似乎靠得更近了些！

嘈杂的追喊也似乎清晰了一点！

就在他即将冲出大门缺口，奔向外面那条在暴雨中变成咆哮泥河的山路时！

突然！

整个大地！

仿佛在颤抖！

一股低沉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啸！

如同远古地龙的沉闷咆哮！

从远处黑暗的山岭深处滚滚而来！

压过了倾盆的雨声！

更压过了身后追兵的叫骂和”枪响”！

轰隆隆——！！！

山！

在震动！

地面仿佛在剧烈地起伏！

纪凌脚下一个不稳，噗通跪倒在泥水里！

他猛地回头！

借着狂闪惨白的电光！

那如同天幕裂开巨大伤口的光！

他看到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砖厂后面那几道被雨水疯狂冲刷的、植被稀疏的巨大山壁……

如同被抽走了筋骨！

裹挟着千万吨泥浆、巨石、断木！

如同一条巨大无匹、污浊黄黑混着死亡的瀑布！

冲垮了山脚的临时工棚！

冲塌了那排冒着浓烟在暴雨中苟延残喘的砖窑！

以无法阻挡的雷霆之势！

朝着厂区中心，那些工人聚集的工棚和那排摆放着油桶、机械的区域！

狠狠倾泻而下！！！

泥石流！！！！

真正的、吞噬一切的自然天灾！

老丁那最后点燃的疯狂目光里所预见的终极“变天”！

终于降临！！！

“啊——！”

“跑啊！！”

“山塌了！！！”

身后追捕纪凌的监工们瞬间被这恐怖的天地之威吓破了胆！

惊恐绝望的惨叫撕心裂肺！

彻底混乱！

再没人顾得上去抓那个逃向大门的少年！

手电光柱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暴雨和绝望中乱晃！

然后被泥石流那惊天动地的怒吼和黑暗中扑来的污浊死亡迅速吞没！

纪凌跪在冰冷的泥水里，隔着倾倒的雨帘，目睹着厂房深处那片在惨白电光下瞬间被泥石流扫平的、埋葬了无数血泪的肮脏角落。

目光冰冷如铁。

再无波澜。

他看到了那道在暴雨中、在泥石流冲毁厂房的恐怖边缘，无比显眼的身影！

谢毕！

他不知道是试图冲向大门逃跑，还是被绝望的泥石流逼得冲向大门方向！

他此刻离那死亡洪流不过二十米距离！

风雨中，他头上的帽子己经不见，浑身湿透沾满泥浆，那张油汗刀疤脸在惨白电光下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残忍和威严！

他看到了跪在门边泥水里的纪凌！

那瞬间！

那双惊骇到极限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点“生”的希望！

也可能是被恐惧压垮的疯狂！

“拉我一把！！！纪凌！！拉我一把！我……”谢毕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嚎叫！

声带像是被生生撕裂！

他伸出手，像是在祈求，像是在命令！

拼命跌撞着朝纪凌的方向扑来！

然后！

轰隆！！！

如同天神抡下巨锤！

裹挟着山崩地裂之威的最后一股主泥石流洪峰！

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卷着折断的巨木、磨盘大的石块和无数砖窑的残骸！

如同一头完全被激怒的洪荒巨兽！

狠狠砸了下来！！！

在纪凌冰冷的目光注视下。

在那只伸出的、带着无尽绝望和扭曲表情的手，离他还剩下最后十米左右的距离时……

泥石流狂啸着扑到！

瞬间吞没了那张徒劳张开呼喊的大嘴！

卷没了那具臃肿的躯体！

一眨眼！

只有浊浪滔滔！

谢毕最后伸出的那节手臂，像是挣扎着露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泥石彻底吞没！

巨大的声响甚至压倒了暴雨！

一个曾经把持无数人生命、在这方寸之地生杀予夺的主宰，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自然的愤怒之中。

尸骨无存！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纪凌脸上溅射到的、早己变凉发暗的血点。

他没有半点停留，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

猛地从泥水中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己经变成黄黑翻滚泥海的厂区。

转身。

踏出那扇锈迹斑斑、在狂风中吱呀作响的铁栅栏门。

投入了门外那条在暴雨中咆哮翻腾、泥浆奔流的浑浊山路。

雨，无情地浇在头上、脸上、身上，冰冷刺骨。

背后，是炼狱。

前方，是无边黑暗。

纪凌瘦削的身影如同孤鬼，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黑色帷幕。

脚下踩着的，是被冲刷得冰冷的血迹和泥土。

每一步，都像是踏碎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砖窑厂，连同那些腐烂的人与事，都在这场“变天”中被埋葬了。

而他，纪凌，成了真正的亡命徒。

唯一能伴身的，只有裤袋里那个冰冷坚硬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