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撑着

纪凌的意识在泥泞的漩涡中沉浮、破碎，身体完全失去了支撑，眼看就要彻底在污秽的泥坑里，成为这酷热炼狱又一个无声消逝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身影，如同枯枝般猛地插入这残酷的画面！

是老丁！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竟然在谢毕和黄鼠狼的眼皮子底下，一个箭步冲下泥坑，用他那几乎只剩骨头的肩膀，死死顶住了纪凌即将倒下的身躯！

“咳咳…咳咳咳…”纪凌被顶得稍微首起一点腰，剧烈地咳出呛入的滚烫泥水，眼前模糊的光影中，映出老丁那张皱纹深刻、沾满煤灰却写满焦急和决绝的脸。

“你！”谢毕暴怒的声音炸响，电击棍的蓝光“滋滋”爆闪，“老丁头！活腻歪了？！”

“总管！总管息怒！”老丁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却透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愤，“他…他快不行了！刚挨完鞭子，又推了车，再被冷水浇透…这冰火两重天，真要死在这儿啊！奴隶死了也就死了，可…可他要是死在您的鞭子印和这浇水的当口下…万一老板路过问起来…”

老丁的话没说完，但字字都敲在谢毕那点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李再生不久前才表示过对纪凌“值钱奴隶”的兴趣。

谢毕要整死纪凌是真的，但他也忌惮纪凌如果死得太“明显”或者死在他亲自下令的惩罚之后，会不会让李再生觉得他“坏了老板的财产”甚至“滥权无能”？

那他就离被取代不远了。

谢毕眼神阴鸷地在泥泞中如同败絮般挂靠在老丁身上的纪凌脸上扫过，那张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是惨白的，身体虚脱地痉挛似的抖，确实一副濒死模样。

他再嚣张，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李再生的心思。

“哼！”谢毕重重哼了一声，像是把这口气暂时憋了回去，脸上刀疤抽动，“老丁头，你倒是会替他着想！行！老子今天开恩！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指着那两垛庞大的生砖坯，“拖他回去缓过气了，这两垛砖坯，必须给老子重新翻码！”

“是！是！总管开恩！”老丁连声应着，半扶半拖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纪凌艰难地弄出滚烫的泥坑。

纪凌身体沉重，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挪动，滚烫的虚弱和体内冰冷的感觉（源于高温虚脱和高热）无情地撕扯着他仅存的意志。

老丁则使出浑身力气支撑着他，每一步都在被烈日晒得滚烫龟裂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

黄鼠狼等人围在一旁，抱着胳膊，发出嗤嗤的冷笑，豆大的汗珠从他们油腻的额角滑落。

回到如同蒸笼般闷热潮湿、散发着浓烈汗馊味和霉味的通铺角落。

老丁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胡乱擦干他身上的泥水，又从角落里扯过一张满是破洞的草席，垫在纪凌身下，并弄了点水润湿布头，擦了擦纪凌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撑住…纪凌…撑住…”老丁声音发抖，一边用枯瘦的手沾湿布头给纪凌身上擦拭降温，一边凑近纪凌耳边，用极低的气声反复提醒，“闭上眼…装着抖…越厉害越好…别出声…”

纪凌模模糊糊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用尽最后的清醒，死死咬着牙关，任由身体在本能的高热和虚脱下剧烈抖动（模拟极度虚弱和体内忽冷忽热的感觉），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铺里格外清晰刺耳，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随时会断气。

黄鼠狼不放心地跟进来瞄了几眼，看到纪凌缩在草席上抖如糠筛，脸上是骇人的赤红与虚白交织，鄙夷地啐了一口：“晦气！废物点心一个！”骂骂咧咧地擦着汗走了出去。

确认暂时安全，老丁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后怕，汗湿的单衣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他从自己那个藏在墙缝缝隙的破铁罐里，摸索出一小撮用破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他用平时攒下的半个窝头从懂点草头药的“病号”那里换来的解暑药末。

他小心地用水瓢舀了半碗还算清凉点的井水，将药末小心地撒进去一些，用手指搅了搅，递到纪凌嘴边：“纪凌…张嘴…咽下去…不能多，就那么点…撑着点…”

纪凌此刻只觉得浑身一会儿像丢在烈日炙烤的石头上，一会儿又像被丢进冰水里，骨头缝里都渗着酸痛，根本尝不出那水的味道，只是凭着本能和老丁的催促，艰难地吞咽了几口。

苦涩带着点土腥气的药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在燥热的身体里激起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弱凉意。

这点草药或许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粗糙湿布擦拭额头的感觉和那一声声“撑住”，就像一丝微弱但执着的烛火，在纪凌濒临崩溃的意识深渊里摇曳，强行拽住他，不让他彻底滑落。

老丁见他喝了点，又凑到他耳边，声音像砂纸摩擦：“想活命…就别傻乎乎往死里使力气…身子是你自己的…留着它…才有盼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