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银钱尴尬

蝉鸣如同被煮沸的铜铃，声嘶力竭地穿透玻璃橱窗，将便利店蒸腾的暑气搅得愈发浓稠。林黛玉贴着货架缓缓挪动脚步，塑料包装折射的冷光刺得她眼眶发酸。酸奶盒上咧嘴大笑的卡通奶牛、薯片袋夸张的波浪纹路，在她眼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连货架间悬挂的促销气球都像是随时会爆裂的妖物。她喉咙里火烧般干渴，目光却始终躲避着冰柜里泛着冷光的矿泉水瓶 —— 那些印着英文与条形码的瓶身，像极了太虚幻境里刻满符咒的石碑。

收银台前的扫码枪红光闪烁，如同一只警惕的独眼。戴着金丝眼镜的收银员正低头整理零钱，薄荷糖的甜腻气息混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当林黛玉攥着碎银的手出现在视野里时，他推眼镜的动作突然凝滞，镜片后的目光在碎银与她复古的连衣裙之间来回游移。那锭碎银还带着体温，边缘因常年泛着温润的光，在电子秤般冰冷的收银台上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坠落的文物。

“掌柜的，这水多少银钱？” 她强压着嗓音里的颤意，腕间因行礼的惯性微微颤抖。碎银磕在台面发出清响，惊得身后排队的年轻女孩手中的奶茶晃出涟漪，珍珠在塑料杯里不安地翻滚。

“小姐，我们这里不收银子。” 收银员推了推眼镜，嘴角扬起无奈的弧度，收银机的蓝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斑，“现金要人民币，或者手机扫码支付也行。” 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二维码，彩色方块组成的图案在林黛玉眼中扭曲成迷宫。她盯着那些图案，恍惚看见警幻仙姑的判词在眼前流转，却一个字也解不开。

空气骤然安静得可怕，只有冷藏柜的嗡鸣在耳膜上震颤。林黛玉感觉无数道目光像细针般扎在后颈，方才取下矿泉水时的勇气瞬间溃散成灰。碎银在掌心变得滚烫，仿佛要灼伤她的皮肤，袖中暗藏的帕子被攥得发皱，那上面原是绣着并蒂莲的针脚，此刻却解不开这困局。她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窃笑，像极了贾府婆子们躲在廊下的私语。

“叮 ——” 清脆的电子提示音打破僵局。身着薄荷绿连衣裙的小美从队伍中侧身而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耳坠上的珍珠微微发亮。她扫了眼林黛玉通红的耳根，突然捂嘴轻笑：“我说怎么闻到一股‘穿越’的味道！” 她眨了眨杏眼，转头看向林黛玉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帮这位姐姐付了。看你像是刚来这边？正巧我下班了，带你逛逛怎么样？教你用手机、认路牌，保证比导游还专业！”

收银台后的空调突然启动，冷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黛玉望着小美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支付界面，那些飞速划过的数字像天书般难懂。她咬了咬泛白的唇，想起宝玉哥哥总说她 “心较比干多一窍”，此刻却连买瓶水都这般狼狈。但小美眼中真诚的光芒，又让她想起潇湘馆外探出头的新竹，怯生生地点头时，碎发垂落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刚踏出便利店，热浪便裹挟着柏油味与汽车尾气扑来。小美突然指着路边的共享单车惊呼：“对了！先教你骑车！” 她指尖轻点手机，“啪嗒” 解锁声惊得林黛玉后退半步，撞翻了一旁的广告牌。“这铁马竟不用缰绳？” 她望着车筐里印着的卡通图案，喃喃自语的模样逗得小美笑弯了眼，胸前的珍珠项链跟着晃动。

“这叫共享单车！” 小美跨上车示范，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出活泼的弧度，“用 APP 就能开锁，比古代的千里马还方便！” 她正说着，一辆外卖电动车轰鸣着擦身而过，带起的气浪掀动林黛玉的裙摆。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太虚幻境里扭曲的时空漩涡，攥着车把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在塑料握把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

“别怕！” 小美及时扶住车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我先带你去银行换钱，再去商场买身合适的衣服。” 她转动车铃，清脆的声响穿透车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身打扮，莫不是在拍古装剧？”

林黛玉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钢铁洪流，喉间涌上苦涩。手机在掌心沉甸甸的，像块尚未开窍的顽石。她想起宝玉衔玉而生的传奇，此刻自己却要从头学起这陌生世界的生存之道。但当她抬头看见天边被晚霞染红的云，恍惚又看见宝玉系着的红丝绦，于是挺首脊背，轻声道：“我姓林...... 想找一个人。”

“找男朋友？” 小美突然凑近，身上的小苍兰香水味萦绕在鼻尖，“早说呀！我认识不少优质单身男 ——” 她的话戛然而止，尖锐的刹车声刺破空气。一辆黑色豪车急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时露出王浩棱角分明的脸，他把玩着雪茄的手顿了顿，目光像毒蛇般缠上林黛玉：“小美人，又见面了？上次没带你兜风，这次赏个脸？” 他扬了扬手中的黑卡，金属光泽在夕阳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王先生，强扭的瓜不甜！” 小美立刻挡在林黛玉身前，马尾辫甩出凌厉的弧度，手机录像的红点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再纠缠，我可就报警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像根银针般刺破了王浩眼底的阴鸷。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浩冷笑一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擎轰鸣声渐渐远去时，林黛玉仍能感受到掌心残留的冷汗，小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别怕，有我在。” 她指着远处闪烁的霓虹招牌，“先去学怎么用自动取款机，这可比‘点石成金’的法术还厉害！”

然而，当她们走进银行大厅，排号机吐出的小票上 “前面还有 32 人” 的字样，又让林黛玉陷入新的慌乱。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电子屏的蓝光，穿职业装的柜员在玻璃隔间后忙碌，叫号声通过扩音器变得机械而冰冷。她攥着老人给的纸币，看着自助取款机闪烁的界面，突然想起在贾府算账时的从容 —— 那时拨弄算珠的手，此刻却连触碰屏幕的勇气都没有。

“来，我教你。” 小美握住她颤抖的手，将银行卡缓缓插入插槽，“先输密码，就像打开宝匣的钥匙......”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林黛玉盯着操作界面上的数字键盘，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光标，让她想起宝玉被罚抄书时，砚台里晕开的墨点。

暮色渐浓，便利店的灯光在身后晕染成温柔的光晕。林黛玉握着崭新的纸币，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余额数字，突然想起警幻仙姑说过的 “因缘际会”。或许这陌生世界的每一次窘迫与温暖，都是重逢前的序章。她将碎银贴身收好，那是前世唯一的凭证，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而此时在北京的胡同里，贾宝玉正对着手机里的招聘信息皱眉，全然不知千里之外，有人与他怀着同样的执着，在钢筋森林里寻找着彼此的踪迹。

在银行外分别时，小美塞给她一张印着香奈儿 LOGO 的名片：“有事随时找我。” 转身前，她突然狡黠一笑：“对了，你找的那个人...... 是不是姓贾？” 这句话让林黛玉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小美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延伸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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