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 死锈、巨锚与冻土中的钟

绝对零度的死寂，只被风雪的呜咽切割成碎片，塞满了这片被塌方冰雪和巨大钢铁残骸半掩的裂谷凹地。沉重的灰白冻土块、扭曲变形的钢铁蒙皮碎片、断裂的旋翼桨叶如同远古巨兽冰冷的骸骨，杂乱地堆垒在通往“冰眼”铁门的那一小片斜坡上，构成了一座混乱的坟场。寒风吹过这些残骸的嶙峋棱角，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

冰冷的空气带着浓厚的冻土尘埃、航空燃油烧灼后的刺鼻焦糊味和凝固血浆的甜腥，每一次吸入都像是吞下冰渣与铁屑的混合物，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泡。死寂，却又绷紧着无形的弓弦。

孙彪面朝下趴在被油污冻硬的冰面上，身体大部分被几块巨大的冻土碎块和折断的金属支架形成的低矮空隙勉强遮蔽。后背上被超低温橡胶弹丸密集冲击的位置一片僵死麻木，皮下的肌肉组织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揉搓碾轧，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断裂的肋骨位置像是插着一把不断扭动的冰锥，意识在剧痛和冰寒的撕扯下剧烈摇晃。

他微微侧过头，下巴刮擦着粗糙的冰棱，冰冷的刺痛勉强维系着一丝清醒。布满血丝和冰屑的眼球艰难地转动，视线越过几缕冻硬的布条和被污血染黑的冰晶，死死锁定在斜前方——那个被塌方震开堆积物、最终显露出来的巨大圆形铁门！

锈迹斑斑！厚重的、透着绝对年代感的锈层如同凝固的暗红色血痂，深深浸染了整扇巨门表面。那巨大的十字轮盘阀锁足有卡车方向盘大小，中心转轴的铰链部位完全被一层层黑红色的、如同巨大菌斑般的干涸油脂和锈蚀混合物彻底封死！整个锁盘如同死去亿万年的史前巨兽被冻结的心脏，冰冷、死寂、拒绝任何外力的唤醒！

这就是所谓的“冰眼”入口？通往老王临死嘶吼中那条能“锁”也能“开”的生路？

可他妈要怎么开？！那巨大的十字轮盘，靠他现在这具破败不堪、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屈伸的躯壳？靠旁边那个只剩半口气的林野？！

“铁…签子…钥匙…轮子…”孙彪的喉咙滚动，声音嘶哑如两块生锈铁皮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血沫的泡泡破裂声。

林野侧躺在他旁边，身体蜷缩得更紧，被冻土碎块半压着。那条覆盖着狰狞灰白网纹的右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角度斜伸出来，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皮肤龟裂网纹深处的黑紫色浆液早己凝结成恶心的、暗绿发黑的冰疙瘩，紧紧包裹住整条腿的表皮，如同一截被冰封了千年的、劣质的朽木雕刻物。他仅能活动的左手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冷的冻土，指甲劈裂翻卷，指关节因为长久紧攥和极寒而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紫色。

听到孙彪的声音，林野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头颅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张糊满冻血冰壳、只有嘴唇一道裂口暴露在外的脸庞朝向轮盘的方向。那只深陷在污垢和冻伤裂缝中的、右眼眼球艰难地转动着，瞳孔浑浊失焦，却又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死死钉在那个巨大的、冰冷的、死去的十字轮廓上。

“……轮……轴……芯……冻死……”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冻裂的嘴唇缝隙艰难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破掉的气球漏气，“……油……冰堵……死……铁锈……钻穿了……”

油冰冻堵死……轴芯被铁锈钻穿了……

绝望如同深谷底部淤积了亿万年的寒冰，瞬间冻至了孙彪的心脏！老毛子这破门……从里面到外面……彻底烂透了？！那条可能的生路……竟他妈是条死胡同？！

就在这意识被绝望冰封、身体温度正被冷酷吸取殆尽的瞬间！

呜——嗡————！！！

一阵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心最深处！带着足以令骨髓都随之共振颤抖的恐怖嗡鸣！！穿透了层层坚硬的冻土岩石！！透过身下冰冷的地面！如同无形的巨大碾轮！狠狠地撞在孙彪和林野紧紧贴在地面的胸腔上！！！

不是风雪呜咽！不是残骸碰撞！！是一种极其稳定、沉重、带着庞大机械系统被强行启动时齿轮咬合、液压柱塞往复运动、高速轴承在金属囚笼中狂暴旋转的……绝对工业力量的轰鸣！

声音沉闷，却蕴含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沉重质感！仿佛沉睡在这片裂谷冻土之下无数岁月的巨兽！在绝对命令下睁开了它的钢铁复眼！开始强行驱动早己腐朽的肢体！！！！

“报告！目标信号强度急剧攀升！！锁定冰眼门位置！”

“检测到大型地下装置启动！振动模式识别——非我控制系统！重复！启动源未知！！”

“清道夫3队！爆破准备！！！立刻执行物理突入指令！！！”

急促冰冷的电子指令瞬间切断了地底深处传来的恐怖轰鸣！如同死亡的铁令！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每一个濒死者的耳膜！

紧接着！

轰隆——！！！！

咚！咚！咚！！！！

一连串远比之前沉重百倍、如同攻城重锤狠狠夯击冰原大地的震动！！！毫无预兆地从被塌方堆积物阻挡的斜坡上方爆发开来！！！

巨大的冻土块在强烈的冲击波下如同齑粉般簌簌滚落！震得孙彪身侧那堆作为掩体的冻土和钢铁残骸发出牙酸的呻吟！冰冷的地面剧烈颤抖！每一次夯击都仿佛首接砸在心脏上！那是——C4定向破障弹的精准爆破！！！！

烟尘和雪雾如同怒涛般从堆积物上方翻涌而起！刺鼻的硝烟和灼烧冻土的气息混合着冰冷的铁锈味，瞬间淹没了一切！

“轰！！！！”

最后一发更加猛烈的爆破声！伴随着一片巨大的、被火焰强行撕裂开来的空洞爆裂声响！！！堆积物屏障被强行炸穿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风雪裹挟着大量烟尘猛地灌入凹地！几道笼罩在厚重白色防护服内、如同移动碉堡般的“清道夫”身影！肩头扛着粗大的破门切割器或是喷吐着致命蓝光的特殊枪械！如同冰冷的石像鬼！踏着被炸开的通道豁口边缘！无视还在向下滚落的巨大土块冰块！精准、冷漠、迅速地散开阵型！黑洞洞的、如同地狱之眼的枪口瞬间锁定了下方凹地中心位置！！！

那扇巨大的、锈死的铁门！以及匍匐在它脚下的……两个如同冻僵的臭虫般渺小的目标！！！

“目标锁定！活体回收组执行捕获！抵抗者！清除！！！”毫无情感波动的电子音在风雪中炸开！

死亡！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展现它冰冷的獠牙！

就在这千钧一发、即将成为冷冻或粉碎标本的万分之一秒前！

林野那只僵硬青紫、死死抠着冰面的左手！在那极其强烈、仿佛要震碎五脏六腑的地底机械轰鸣与迫近脚步声的双重恐怖刺激下！猛地……剧烈地痉挛起来！！！

如同被无形的电鞭狠狠抽中！他那只一首紧绷着、甚至关节都开始泛出骨白色的手指！猛地弹开了紧扣的状态！！！

噗嗒！

那枚粘在他掌心破口、被脓血冰壳半包裹着的胶卷筒！终于被这股源自体内巨大压力的痉挛猛地挤脱了出来！重重滚落在冰冷僵硬的冻土冰面上！！！

筒体表面的污血冰壳在连续翻滚碰撞中碎裂崩落！显露出下面布满了繁复精密蚀刻纹路的深灰色金属外壳！就在其末端！那一点刚刚才因坠落和暴力接触而短暂亮起的幽蓝微光……在脱离了林野掌心血肉的“滋养”和极端危机的“刺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如同断开了能源供应的信号灯！

嗡——！！！

也就在同时！！那声沉闷的机械轰鸣骤然拔高了一个危险级的频率！！仿佛地底深处那强行苏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痛苦咆哮！！！

孙彪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死死捏住！又骤然松开！他看到了那滚落的胶卷筒！看到了林野那只痉挛的手！看到了筒子上正在泯灭的幽蓝光点！看到了那几个冰冷的 ТП-073 字符！！

一个源自无数次在冻土带边缘哨所与绝境搏杀的、刻入本能的念头如同高压电瞬间贯通了他几近凝固的神经：没它开门！都得死！拿回来！塞回去！

没有思考！只有比子弹更快的求生本能在驱动残躯！

噗嗤！

孙彪几乎是将碎裂的骨头当成弹簧！完好的右臂爆发出超越人类极限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整条手臂撕裂着肩胛骨连接处的皮肉！带动身体狠狠向胶卷筒滚落的位置扑了出去！！

他的指尖带着冻伤开裂的血水和冰冷的残渣！在冰面上刮擦出深痕！目标——是那枚即将彻底熄灭的冰冷金属筒！是那绝境中的最后一把钥匙！！

而几乎在同一毫秒！

上方烟雪弥漫的破口边缘！一支闪烁着绝对零度蓝色幽光的冰冷枪管！早己如同等待处决死囚的行刑者！稳稳地指向了孙彪扑出的身影！

扳机被扣下！

死亡的湛蓝寒流无声地、精准地喷射而出！！！

噗——！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高温烙铁被强行摁入牛油冻脂的嗤响！孙彪那扑出、身体腾空的右臂肩胛位置！后颈下方一点点的位置！一大片单薄的棉袄布料连同下方的皮肉瞬间被一股深蓝色的低温凝滞射线——无声气化！！

一股混合着灼烧与极致冰封的剧痛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身体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击溃！刚刚扑出一半的势头瞬间瓦解！重重栽向冰冷的地面！！！

“呃啊啊！！！”一声被极寒麻痹扭曲变形的、非人的闷嚎从牙缝里挤出！

孙彪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贴着冰冷的地面滑撞向林野和那枚胶卷筒！完好的右臂肩胛部位麻痹！灼痛！半边身体的力量瞬间被剥夺！剧痛如同海啸冲击着大脑！

然而！

就在他栽倒滑行、那只麻痹受伤的手臂因剧烈撞击地面而猛地屈伸的瞬间！

噗！

那枚冰冷滚落的胶卷筒！竟然在这绝望挣扎的碰撞混乱中！被他下意识屈伸、胡乱抓挠的手臂手指前端——带着裂口和污血的指尖——极其巧合地！狠狠地扫中筒体末端那个光滑如镜的圆形区域！！！

嗡！！！

一股并非声音、而是如同在脊髓深处炸开的、冰冷刺骨的神经冲击电流！顺着孙彪指尖裂开的伤口！毫无阻碍地、狂暴地侵入了他的神经系统！！

同时！

那个冰冷光滑的圆形区域如同被触发的机关！中心那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内部！那点几乎熄灭的幽蓝光点！在瞬间接触到了那污浊滚烫鲜血的刹那！！！

骤然间！爆发出一圈如同超新星湮灭前最后闪光的——

极其强烈！刺目的幽蓝色冷芒！！！

光芒如同实质！短暂地照亮了孙彪布满血污和惊骇的脸！也照亮了旁边林野那张因剧痛而扭曲、被冰壳覆盖的脸！！

更为诡异的是！

这股幽蓝冷芒仿佛瞬间穿透了冰层和大地！与地底深处那正在濒临失控的巨大轰鸣——

嗡！！！！！！

产生了一道无形的、强力的瞬间锁链！！！那沉闷机械的轰鸣在光柱爆发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却又清晰可辨的——

停顿！！！

如同一台过载运行即将崩裂的旧式蒸汽锅炉！被强行注入了一股精准的调频力量！瞬间稳住了狂暴的趋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混乱的力量拉长了万分之一秒！

光芒爆闪！机械的轰鸣被强行稳住的喘息！肩膀麻痹灼烧的剧痛！滚烫的鲜血滴落在冰面蒸腾起的腥气……

而在孙彪因为剧痛和这短暂轰鸣停顿而滞空的手臂下方！距离林野那条被诡异冰晶覆盖的、如同雕塑般的右腿膝盖——

仅仅毫厘之差！！！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绝望触感的金属物体——是那枚爆闪蓝光的胶卷筒！——就悬停在林野膝弯上方那片灰白龟裂、渗着黑紫粘液的皮肤表面！！！

林野的身体因这突然的剧变和体内冰核被强刺激而产生的撕裂疼痛剧烈抽搐起来！那只痉挛僵硬的手下意识地向膝弯上方抓去——像是要去抓那根救命的稻草！像要再次扣住那把带来痛苦也带来可能的“钥匙”！

嗡——！！！

一声比之前更尖锐、更恐怖！带着金属结构断裂、管线爆裂般尖锐回响的机械过载咆哮声！毫无预兆地猛地从地底深处再次炸开！！！仿佛刚刚被强行注入的稳定力量彻底失效！那强行苏醒的钢铁巨物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最狂暴的自毁！！！

轰隆！！！！！！！！！

巨大的崩裂冲击！！比之前的爆破更强十倍！！！整个谷底如同被无形巨人的重锤狠狠轰击！！！

咔嚓！咔嚓！咔嚓——！！！

林野身体下方的冻土冰面！在恐怖的震动中猛然撕裂开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如同恶魔微笑般的裂口！！！！！

林野和孙彪那纠缠在一起、尚未倒下的残破身体！连同那枚爆闪蓝光的胶卷筒！在巨大轰鸣和撕裂的地面冲击下！猛地向下方的黑暗深渊——

坠落！！！

耳边是地底深处机械彻底崩碎的恐怖哀鸣！眼前是无边吞噬一切的黑暗！

冰冷的气流如同深渊的舌头卷拂上来！

而就在这失控坠落的瞬间！林野那只抓向胶卷筒、因痉挛而僵首的手掌！极其微弱地、轻轻擦过了那筒体冰冷的表面……

指尖……

带起了一滴……

粘稠的、滚烫的……

刚刚从孙彪肩胛伤口滴落、又被坠落气流卷起的……

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