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暗格、胶卷与倒计时的冰锥

冰冷的金属梯道斜坡坚硬如铁，孙彪蜷缩在拐角后幽暗的阴影里，仿佛与锈蚀的管道、冻结的油污融为了一体。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喘息，都喷出一小团粘稠着血腥的白雾，瞬间又被通道深处涌来的、更寒冷刺骨的气流撕碎带走。视野被墨蓝色幽暗和神经剧烈颤抖带来的黑斑切割得支离破碎，却死死锁着前方二十米外那地狱般的景象。

林野。

那个被副中尉骂成“铁签子”、被“深蓝”标记为“活体污染源”的年轻兵，此时就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偶。他瘦削的身体诡异地挂在那根粗大锈蚀的蒸汽管道上，后背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死死抵着冰冷的金属管壁，双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拖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头颅低垂，乱发遮住了脸，只有脖颈处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那具残破躯壳里还吊着一丝游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死死压着右膝下方的那只左手。手背青筋如同冻僵的铁索般虬起，指关节因极度的用力而泛着骨白，五个指甲深陷在冻硬的裤料和皮肉里，几乎要抠出洞来。在那按得变形的布料轮廓下，孙彪甚至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一团仿佛在疯狂搏动、想要冲破禁锢的——绝对寒冷的冰核！幽蓝色的、如同来自地狱苔原的细碎冰晶，正以那只按死的手为中心，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凝结、生长！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咔”声！

而那只右手，则以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死死地、如同焊死般压在自己囚服左肋下方某个位置，仿佛要徒手按进肋骨深处去堵塞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支哑光黑色的、如同精工毒蝎般的微型钻探装置——就是刚才发出“嗤嗤”死亡之音的东西——就架在几米之外。它那支前端闪烁着猩红指示灯的细长合金钻头，如同毒蛇蓄势待发的獠牙，正高速旋转着，死死抵在垂首蒸汽管道旁边的冰冷混凝土墙壁上！金属粉末和碎石碎屑在高速旋转中被甩飞，发出细密的嗡鸣。

它在钻墙！目标显然就是林野死死抵着管道才没让自己滑下去的那块区域后面！这面墙背后……就是核心营区东北角！那个刚刚“深蓝”紧急通讯里提到的——第三层冻土壁垒泄压口！魏国强小组钻通了污染源的地方？！

就在刚才！孙彪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再晚滚进来一秒，或者发出一点动静，那根高速旋转的冰冷钻头，恐怕己经毫不犹豫地钉进了林野的太阳穴！

操！这群穿着人皮的机器！

冰冷粘稠的绝望几乎要再次淹没全身。掌心里那块死死攥着的“黑石”残片边缘，深深嵌入伤口冻肉的剧痛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这破玩意儿此刻如同一个滚烫的微型烙铁，在血腥味和冰冷汗水的浸泡中，持续不断地向他的神经传递着一种极度危险、极度混乱的……磁场紊乱感？仿佛周遭所有的精密电子信号，都在因这块浸透了两人血液的残片而剧烈扭曲！就是它！刚才在上面引起“熔炉”设备蓝色光芒疯狂跳闪和深蓝小队信号混乱的根源！

这鬼东西干扰了对方原本锁死的目标锁定精度？！误判了墙体的厚度或者林野的位置？才没立刻将他爆头？！

机会！唯一的机会！趁这个魔鬼在钻墙！趁这鬼残片还在起作用！

孙彪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抽痛、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但多年在冻土带边缘哨所摸爬滚打的刻骨记忆和本能瞬间压倒了这一切。他当过工兵排长，知道这些用于地下定点爆破的小型钻探机型号——“毒蝎-M”。这种精密杀器的噪音、震动和能量辐射会被其自带的高级消声抑震外壳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使用者除非戴上特殊通讯耳麦，否则很难清晰听到钻头工作的微弱细响，更难以察觉细微的、来自通道后方的异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操作“毒蝎”的黑影。那家伙全身罩在带呼吸面罩的黑色紧身防寒战术服里，身形精悍，动作沉稳得非人。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毒蝎”操作臂上的微型屏幕，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钻头姿态。显然，他将通道内原有的“嗤嗤”钻探背景音以及这残片干扰带来的设备反馈异样，都当成了钻头正常工作或地质结构变化的噪音。根本没察觉到二十米外拐角阴影下那两道濒死野兽般的目光！

行动！

这个无声的咆哮在孙彪脑子里炸开！没有任何计划，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如同被冰水激醒的毒蛇，身体以一种近乎无骨般悄无声息的姿态贴着冰冷粗糙的斜坡地面，紧靠着通道墙壁最浓重的阴影线！左手掌心死死攥着那块“黑石”残片，冰刃般的边缘更深地切入伤口，剧痛反而压制着身体颤抖的本能！完好的右手肘和膝盖成为唯一的移动支点，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如同壁虎攀爬冰面般朝着前方的人影缓慢爬去！

十米！八米！五米！

距离在不断缩短！通道内弥漫的、来自林野腿部和更深处污染的混合腥冷与“毒蝎”钻头特有的金属粉尘、润滑油气味混合，构成一股奇异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氛围。孙彪的视野开始发黑，过度屏息和剧烈神经紧绷导致的轻微缺氧感如同墨汁在脑海里蔓延。

西米！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战术手套上微小的磨损痕迹！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短暂、仿佛被扭曲压缩了几百倍的电子音滴鸣！毫无征兆地在那操作者头盔内侧紧贴耳膜的位置响起！显然是他内部的通讯设备传出的强制警告！

“毒蝎”操作者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身体猛地一僵！虽然幅度极小，但在孙彪全神贯注的盯视下无所遁形！他快速扭头！面罩视窗下的冰冷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向林野的方向！手指微微移动，似乎要暂停或调整钻头姿态！

被发现了？！这残片的干扰没能屏蔽掉他关键频道？！

孙彪的心脏瞬间停跳！肾上腺素如同滚烫的岩浆冲进即将冻结的血管！思维在零点一秒内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指令！杀！

他如同从冻土中破冰而出的恶鬼！身体在发出任何声响前的一刹那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不是站立！而是用全身仅存的力量狠狠蹬踏冰冷的地面！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拖着那条几乎半废的伤腿！以一种滚扑的、完全放弃防御的姿态！朝着西米外那个刚刚侧过一半身子的黑色身影猛冲过去！

噗嗤！咔吧！！！

沉重血肉撞击冰冷战术护甲的闷响！骨裂声！金属部件被强行撞得变形的扭曲呻吟！三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极其怪异刺耳！

孙彪如同人肉撞锤！用自己的肩胛骨狠狠砸中对方重心不稳的腰胯位置！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完全失控，重重摔向冰冷坚硬的通道壁面！对方后脑勺撞在混凝土墙壁上发出“砰”的闷响！同时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呼吸面罩后的痛苦闷哼！

“呜——！”孙彪自己也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眼前发黑！胸口被对方战术服胸甲的锐角硬物狠狠顶了一下，肋部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但他根本顾不上了！左手那块依然死死攥着的“黑石”残片如同匕首！带着全身坠落的惯性！不顾一切地狠狠向对方脖颈与头盔面罩接合处的缝隙——那片暴露的弹性抗低温纤维区域——插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锋锐的金属残片加上全身坠落的力道，轻易割开了那坚韧的高科技纤维！深深嵌了进去！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瞬间溅了孙彪半张脸！

“呃啊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带着电子变调扭曲的惨嚎瞬间爆开！面罩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因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而瞪得滚圆！

机会！千钧一发！

孙彪脑子里一片血红！甚至不敢去看对方抽搐的身体和狂喷的鲜血！他如同受伤的野狼猛地向旁边翻滚！目标只有一个——那支刚刚停下钻头、还架在墙边、猩红指示灯微微闪烁的“毒蝎”钻探装置！

右臂！如同打桩的钢铁巨锤！借着翻滚带起的动能！用尽仅存的、比意志更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向“毒蝎”前端那最精密、最脆弱的——连接钻头臂与主控平台的球形关节！

咔嚓！！！

令人心尖一颤的、如同精密瓷器被万吨重压碾碎的刺耳脆响！

整个粗壮沉重的钻头臂连同闪烁红光的钻头，被这股非人的蛮力硬生生从主控平台上砸得脱臼、撕裂开来！无数细小的合金齿轮、连杆和闪着诡异冷光的微型电路碎片如同暴雨般喷射而出！噼里啪啦地溅落在冰冷的通道地面上！

嗡……滋……

被打爆的“毒蝎”主控平台屏幕瞬间爆出刺眼的雪花和刺耳高频的杂音！冒出一小股青烟！彻底哑火！钻头失去了动力，扭曲地搭在冰冷的墙壁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鲜血滴落在冰面上的滴答声和两个濒死之人的粗重喘息。那具穿着黑甲的尸体还在剧烈地抽搐，但发出的声音己经微弱下去。

孙彪整个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都带着肋部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和铁锈的腥甜。他扭头看向林野。

林野的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低垂的发隙间，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视线穿透黑暗，落在了他身上！那只如同禁锢着暴风雪的手，依旧死死按着膝盖下方！

盒子……胶卷筒！

孙彪猛地想起了林野右手紧攥的东西！那根可能关系着活命甚至反击的“钥匙”！

他咬着牙，肋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求生的欲望如同燃烧的油，支撑着他朝着林野爬去。每一步都艰难如同跨越深渊。终于，他挪到了林野身前。

“铁签子……”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味，左手颤抖着伸向林野死死按在左肋下的右手手腕，“……把那玩意儿……给老子……松手！”

没有反应。林野的身体冰冷僵硬，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右手如同焊死在囚服和皮肤上，五指根根如铁钩，死死扣着。

孙彪急了！他用带着血污和油泥的手指，强行掰开林野冰冷僵硬如同铁钳的右手手指！每一根被强行掰开的指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林野的身体似乎因为这触碰而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终于！在林野的右手被强行扳开后！露出了那件被他死死捂住的东西！

一个只有打火机大小的、通体深灰黑色、带着冰冷金属质感、材质不明的扁平长方体金属筒！

筒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蚀刻又似符文的冰冷纹路！此刻！那些纹路的几个微弱节点，正如同垂死萤火虫般，断断续续地闪烁着一点极其黯淡的幽蓝色光点！光点极其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却如同深埋在冻土下不甘熄灭的残火！

PCH-073 ！

孙彪的心脏如同被那光点狠狠刺中！就是它！老王的“钥匙”！

他几乎是抖着手，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不确定，不顾指尖冻伤的刺痛，将那个冰冷的胶卷筒紧紧攥在了自己手里！触感冰寒刺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在他紧握胶卷筒的瞬间！

嗡——！嘶——！！！

整个地下维修通道深处！猛地响起一阵极其尖锐、如同高压锅爆炸前夕排气阀炸裂般的电子报警鸣音！声音扭曲刺耳，瞬间就达到了让人耳膜刺痛的极限！

与此同时！

“警告！核心密封层物理破坏！钻探作业区结构失衡！”

“深坑B-7区域！次级冻石草矿脉原生压力流体外泄！！”

“监测到超低温液氮混合物……混合未知强惰性气体……污染等级……突破阈值……极危！！”

“扩散范围预估……每分钟三立方！正在撞击第三层冻土壁垒泄压口区域！！重复！！撞击位置——目标区域上方泄压结构！！！”

“所有靠近人员！！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那个冰冷急促的、如同丧钟倒计时的电子警报声！猛然从上方厚厚的岩层深处！通过结构传导！如同洪钟大吕般狠狠锤进这狭窄冰冷的通道！！！

林野头顶上方不远处那块被“毒蝎”强行钻过的冰冷墙壁！毫无征兆地！！以被钻点为中心！猛地向内凸起！！然后！！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

咔嚓！！！！！

如同冰川核心在亿万载重压下瞬间崩裂的第一道裂缝！！！

一条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代表着绝对毁灭的黑色裂纹！！赫然出现在了冰冷的混凝土墙壁表面！！

一股比通道内原本低温更加霸道百倍、仿佛来自宇宙绝对零度之渊的、粘稠得如同冰河实体般的白色寒流！！顺着那道细微裂缝的边缘！！！无声地挤压渗出！！！瞬间就在墙壁上凝结出一层厚重的、闪烁着死亡幽蓝光晕的冰晶外壳！！！

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