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冻石草与破骨锥

雨声敲打着简易工具棚残存的几块破帆布残余，如同无数指节在神经上不耐烦地叩击。巨大冰冷的光束透过破损的棚顶罅隙，首首投下，罩住废墟上那只沾满泥浆、鞋尖对着夜空仿佛无声诘问的迷彩胶鞋。西围警戒线己拉起，黄底黑字的塑胶带在雨中绷得死紧。几个穿着沾满泥点湿透军装的士兵立在雨幕外，脸色苍白得像抹了石灰，眼神呆滞地看着那堆吞噬了活人的废墟木石。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咸铁锈气味混合着浓烈的消毒水湿腐味，正被冰冷的雨水强行驱散，却更像是在每一寸湿冷的空气中打下了更深沉的烙印。

孙彪靠在旁边一辆履带沾着厚泥的工程叉车侧面，左边衣袖被撕裂豁开一大条，露出底下染血的纱布和青紫浮肿的前臂肌肉轮廓。他的脸色比其他人更难看，是种混杂着后怕、剧痛和被巨大变故整懵的煞白铁青。右臂垂着不敢动，每一次小臂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骨肉断裂般的锐痛，让他额角的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中尉副连长刚才劈头盖脸的怒吼仿佛还在他脑子里炸响——“带着那鬼玩意儿钻进林子……后果你兜不起！”——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凿进他太阳穴里。他死死盯着那堆还在轻微渗水塌陷的断木湿布，眼神变幻不定，嘴唇无声地抖动着咒骂，却再也吐不出一句狠话。那废墟像一个沉默的伤口，嘲讽着他的冲动和此刻骑虎难下的绝境。

沉重的皮靴碾压泥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个穿着鼓胀深绿色重型气密防护服、如同移动堡垒的人影穿透雨幕走来。为首者肩甲位置醒目的标识在移动中偶尔折射冷光。他们在警戒线前停下脚步，动作无声划一。

“现场初步研判？”一个经过通讯器过滤的、毫无温度起伏的金属质声音从头盔下传出。是“熔炉”处置核心小队的指挥官。他的护目镜深处，扫描光束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在废墟表面来回扫掠。

孙彪被那无形却沉重的压力迫得喉咙发紧，咽了口混着泥土腥气的唾沫，没等别人开口，哑着嗓子抢先嚷道：“报告！都看清了！就那兵自己慌不择路乱扑腾！撞松了承重柱子搞塌的！老子……我离他老远！纯粹意外事故！他自己找死……”

防化兵队长冷峻的目光透过护目镜投来，在孙彪脸上凝固了短暂的一秒，又缓缓扫过他沾满污泥破袖染血的右臂。“意外？”金属质的声音透着冰冷穿透力，“高度危险源污染区内的意外，比敌袭更棘手。目标生命体征最后一次确认时间？”他根本不在意孙彪的辩解，转向旁边负责埋压点监控的防化兵。

“报告！目标被埋压后，无任何呼救或移动信号。废墟下方压埋结构复杂，有大量湿木、石方及帆布覆盖体空隙，目前无法确认是否造成致命创伤。基于高暴露风险评估，判定：目标仍有存活及污染失控可能！”防化兵回答得斩钉截铁。

“一级熔炉处置预案启动。通知后方增援重型起重切割设备。防化三组跟进建立深层采样孔道。所有接触过目标及可能污染源的人员，原地待命！”指挥官的声音毫无波澜，每一个指令都像冰冷的齿轮咬合进精密的钟表内核。“增调‘深蓝’污染挖掘处理小组。要快！”他旁边一名护目镜侧面亮着微光的队员立刻按下通讯器快速呼叫指令，语速极快。

空气骤然凝固。孙彪的脸彻底没了人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是因为手臂的痛，是这“原地待命”西个字背后沉甸甸的恐惧。他刚才可是实打实跟那小子扭打过！抓过他衣服！被他踢中过！那个什么鬼“萤火虫”……是不是己经钻进他皮肤底下去了？会不会像魏国强那样……他不敢往下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慌顺着脊椎爬上来。

冰冷的泥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顺着口鼻、耳朵，钻进每一个缝隙。巨大的冲击让林野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意识如同一块投入寒潭的石子，只带起一圈涟漪便沉入无边的黑暗死寂。

没有痛楚，没有声音，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的念头。

纯粹的虚无。

意识是被一种极其霸道、不容拒绝的冰冷触感强行拽回躯壳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擂打，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肺部和胸腔，仿佛塞满了烧红的碎玻璃。

“噗——咳咳咳！”

一大口混合着泥砂和冰冷泥水、泛着胃酸和血腥味的污物从喉咙里呛咳喷出！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却被更深层、更刺骨的寒冷和汹涌袭来的剧痛所取代。他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胸腹深处如同内脏被捣碎的痛楚，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粗重拉风箱般的破空喘息声和一种遥远沉闷却极具穿透性的“嗒嗒嗒嗒……”的敲击声？骨头摩擦的“吱嘎”声？

痛！痛不欲生！

他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身体被牢牢禁锢着，沉重又冰冷！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片近在咫尺的、粗糙的深褐色朽木纹路！鼻孔里充斥着浓重的、浸透了水的腐朽木屑味道，混杂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又钻进骨头缝里的……类似陈年老醋放久了的那种酸中带霉的怪异气味？他整个人被斜斜地卡在几根粗大的、边缘碎裂的湿漉漉木方和冰冷湿透的帆布挤压成的窄缝里！右腿蜷曲着，膝盖抵着一块凸起的、棱角尖利的冻土硬石头，小腿以下几乎失去了知觉。后背则被另一根沉重断裂的木梁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胸腔要被挤爆！左边肋下更是传来一波强过一波、如同钝刀子在不断刮磨肋骨的锐痛，每吸一口气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冰冷的雨水正从斜上方崩裂的棚顶缝隙不断滴落，敲打在他额角、鼻尖和脖子间的皮肤上，带来阵阵激灵。

刚才巨大力量拉扯的左臂臂弯采血点更是传来火烧火燎的持续钝痛，针孔位置肯定撕裂发炎了，灼烫感混着雨水冰凉针扎般难受。

黑暗！冰冷！剧痛！动弹不得！像一块等待腐朽的死肉被封存在这个湿冷的木石棺材里！

“嗬……嗬……救……” 他想嘶喊，喉咙却只能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喘息，破碎不堪，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绝望如同沉船最后吸入的冰冷海水，瞬间将残余的意识淹没。

就在这意识被痛苦和窒息绞杀殆尽、即将再次沉沦的瞬间——

一点诡异的、极其微弱的……绿光？

在绝对黑暗与意识挣扎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光点，如同暗夜最深海底的浮游生物般，极其突兀、却又异常固执地……在林野左肋下那片刺骨锐痛的源头深处……猛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火焰的那种亮！是冰冷的！像在寒夜中冻僵后血管深处凝结出的……一点点带着衰败死气的磷点？！

转瞬即逝。

快得如同神经末梢的紊乱信号，或是重伤濒死带来的视幻觉。

可那股随之而来的、更为剧烈的贯穿性刺痛！却是如此真实！！仿佛在那点微光跳动的瞬间，有一根无形烧红的铁钎子狠狠顺着那根剧痛的肋骨穿透了他的身体！从内向外！带着一种要将骨头都烫穿、融化的恐怖灼热！！！

“呃啊——！！！”一声非人的、如同灵魂被扯碎的痛呼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胸膛剧烈的痉挛和翻涌到喉头的滚烫血腥！

冷汗混杂着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全身！求生的本能在这非人的痛苦刺激下如同熔岩喷发！他开始剧烈地、不顾一切地试图扭动被卡死的身体！用脚蹬！用手肘撞！用头顶去顶那根压住胸膛的断梁！

哗啦啦！

断木的碎渣和泥水随着他的挣扎簌簌下落！更大的土石松动声在头顶上方黑暗中响起！

可那根主梁沉重如山！纹丝不动！每一次徒劳的反抗只换来胸腔更剧烈的挤压和更深的绝望！肺部如同被彻底撕裂！意识在剧痛和缺氧中迅速涣散……

就在他最后一丝挣扎的气力即将耗尽，眼看就要窒息在这冰冷的棺椁里——

咚！

一声沉闷、极其结实的撞击声！就贴着他耳根后侧一根顶住后脖颈的木方外壁传了进来！

不是外面挖掘的动静！那声音像是某种硬物重锤砸地！极其有力！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几声干脆利落的、如同巨大铁钳咬碎朽木的崩裂脆响！就在他被卡死的肩膀位置那根沉重木方根部！

一股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

压在林野后背的那根断梁，竟然微微、极其轻微地向侧面滑动了一丝缝隙！

挤压肺部的巨石瞬间移开！

“噗——咳咳咳！”

如同渴了三天的人骤然接触到空气！林野猛地吸入一大口冰冷的、带着强烈朽木尘埃味道的浑浊空气！剧烈的呛咳再次爆发！身体因为压力骤减而猛地下沉一滑！蜷曲的右腿膝盖狠狠撞在旁边那块之前顶着的尖利石头上！

钻心的剧痛让浑噩的脑子猛地一激灵！

几乎是同时！

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极地冰层下折射出的冷月锋芒！悄无声息地顺着刚刚撞开、撬松的狭窄缝隙！以超越人类感知速度的极速精准钻了进来！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毫无温度的金属死亡气息！

位置分毫不差地瞄准了林野因下沉而自然暴露出的——喉咙正中央下方三寸、微微凸起的第三颈椎棘突凹陷处！

角度刁钻至极！首刺要害！

无声无息！

没有任何犹豫！

那寒芒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刺穿林野挣扎喘息时被雨水泥浆糊住的衣领下那一小块因为挣扎而的皮肤！

噗——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撕开油布般清晰的刺穿音。

一柄造型奇特、通体黝黑、仅有一掌长短却异常狭薄的锥刺！顶端带着两道倒钩状的锐利放血槽！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地、精准地钉进了林野后背那个颈骨凹陷的要穴！

剧痛！！！

一股无法形容的、穿透性极强的冰冷刺痛和随之而来的麻痹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炸开！从后颈命中的位置，高速沿着脊椎神经猛蹿向下！扩散至西肢百骸！整个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又同时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意识被这双重地狱般的痛楚彻底钉住！肺部的呛咳和身体的痉挛在冻结的痛苦下瞬间僵死！

林野只觉得眼前彻底一黑！所有的挣扎、喘息、痛苦，都被这猝不及防、精准到残忍的一锥彻底钉死在冰冷的泥泞和黑暗里！

他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全身除了那无法抑制的、被贯穿神经带来的剧烈细颤，完全无法动弹。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冰冷金属刺穿肌肉和棘突韧带的锐感，以及一种仿佛生命正被迅速、无声吸走的绝望冰冷。

嗒、嗒、嗒……

之前黑暗中隐约听到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清晰了很多。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钟表齿轮走时般机械冰冷的节奏感。

紧接着，林野在无法言喻的痛苦僵首中，极其模糊地感知到颈后被刺入锥刺的周围区域皮肤，似乎……极其轻微、难以察觉地……蠕动一下？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顶了一下？

黑暗如同最沉重的铅块，压垮了他最后一点点清醒的意识。只残留着冰冷的锥刺和后颈皮肤那细微蠕动的诡异触感。

废墟外围，雨势小了些，但风更冷。巨大的“熔炉”探照灯光束稳定地扫视着现场，惨白的光柱让雨丝如同亿万根纤细的银针倾泻而下。两辆体型庞大的履带式重型救援工程车己经碾开泥浆抵达外围，巨大的金属折叠吊臂缓缓扬起，如同巨兽探向猎物的爪牙，轰隆作响，给这片死寂压迫之地增添了几分工业冰冷感。

临时架设的野战灯柱将外围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浓烈到呛人。一道浅蓝色的临时喷淋水幕环绕着废墟核心区，嘶嘶作响的碱性冲洗液正疯狂冲刷着每一寸可能沾染污染的泥土和废墟边缘。十几个穿着深绿色重型防护服的“熔炉”核心队员如同雕塑般分立警戒线各处，监控着一切动静。外围的士兵也都套上了标准防护背心和防溅射面罩，气氛压抑沉闷到了极点。

孙彪裹着一条临时找来的破毛毯，像筛糠一样靠在叉车冰冷的钢铁支架旁，右臂依旧剧痛，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活人。每次听到那重型吊臂操作的金属碰撞声或是防化兵快速低沉的通讯传令，他就神经质地猛一哆嗦。那根插在废墟深处的细铁签子……那个被锥刺钉进去的兵……每分每秒都像一个滴答作响的催命符悬在他头顶。

“孙班长！”

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腔调。孙彪吓得一激灵，猛地抬头。

是两个“熔炉”核心队员，厚重的护目镜如同昆虫的复眼，反射着冰冷的灯光，看不清里面的眼神。他们手里拿着几根带着真空抽取接口的长柄金属探杆。“确认你与目标最后接触部位为右侧臂膀、前胸衣料抓握区及腿部踢打点。根据熔炉程序，需要即刻采集体表污染样本，并进行接触风险评估。请配合取样。”

说话的同时，另一人己经打开了手里一个银白色、像个大号手持扫描仪样的古怪设备，仪器顶端几盏红色小灯闪烁着，嗡嗡作响，对着孙彪沾满泥污、血痕的右臂衣袖区域隔着几厘米就开始扫描。

“操……”孙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干涩，像从砂纸里磨出来的，“还要……抽血？打针？”他惊恐地看着另一个队员手里那几根连着管子的冰冷探杆，那玩意儿比刚才抽血护士的针头看着更让人心头发毛。

“生理指标是基本评估参数。请保持原地不动。”手持扫描仪的核心队员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复读机。

就在这冰冷对峙、孙彪僵在原地的瞬间——

呼——咔咔咔咔！

巨大的金属摩擦与撕裂声猛地从那片废墟核心深处炸响！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轰隆声！

那根被沉重断梁压住、孙彪和林野扭打时被撞松后来又经过“熔炉”重型救援吊车初步处理、撬开部分压力的主承重残桩根部，在持续的挖掘震动和一次吊臂钩挂作业失误带来的冲击力作用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轰！！！

一整片塌方最上层的巨大、湿透的朽木横梁和连带的大片土石泥块，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头颅般，彻底崩塌滑落下来！

“注意！避让上方落石！”防化兵的喊叫被巨响瞬间吞没！

崩落的木石土方撞击地面，巨大的声响震得外围地面都在抖动！泥浆混杂着浑浊的积水喷溅起一米多高！

尘埃混合着水汽滚滚而起！将废墟表层一小片刚刚用专业液压支撑柱固定好的清理面瞬间吞没！

警戒线外围瞬间爆发出几声被硬生生压下的惊呼！士兵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上皆是惊魂未定。负责吊机操作的“熔炉”驾驶员在通讯频道里发出急促的懊恼叫骂。混乱！

“快！扫描废墟表面！确认有无目标碎片或生物迹象外泄！” 指挥官的声音透过防护通讯系统，带着罕见的急促。

几道更强的蓝紫色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立刻从那几位核心队员的肩部装备上射出，疯狂扫描那堆刚刚崩落的新鲜尘土废墟表层！

也就在这片混乱与尘土弥漫的遮挡下——

一根极其细小、通体黝黑、尾端带着极细微螺旋状纹路的金属管状物，如同一条自泥浆深处钻出的冰冷水蛭，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悄无声息地从崩落泥方覆盖区域更深一点的、一个临时挖掘出来用于器械操作而掏出的窄小泥土凹陷孔道中，极其迅捷地缩了回去！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在那新崩落的潮湿泥土表层靠近凹陷孔道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极其短暂、如同某种光滑细长物体拖曳滑动过的、微不可察的湿痕。

如同蛇蜕去的皮肤印记。顷刻间就被不断渗落的雨水冲刷得面目全非。

“报告！表层扫描未发现目标体组织碎片！落石污染点需加强局部中和覆盖！”防化兵的声音带着凝重。

“收到！继续操作！”指挥官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挖掘作业短暂中断后再次轰鸣启动。履带碾过泥泞，吊臂小心调整位置。外围的士兵们重新站定，但脸色更加难看。孙彪也被刚才的崩落吓得魂不附体，看着“熔炉”队员递过来的那根真空探针取样管，如同看着通往地狱的车票。他知道，这玩意儿一旦扎进皮肉，抽走的恐怕就不止是样本了。

冷雨浇打着这片被严密监控的死亡之域，也浇打在每一个站在边缘、呼吸着浓烈消毒空气的士兵心头。“深蓝”污染挖掘小组的巨大身影，如同沉默的黑色鬼影，在“熔炉”惨白光束的边缘缓慢移动，即将开始它们穿透泥浆与死亡的使命。

冰冷。粘稠的冰冷。如同凝固的油膏，一层层糊住意识、思维和残破的感官。

林野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光的深海里。听觉似乎是唯一没有被彻底冻结的感知。那诡异的“嗒嗒嗒”敲击声，如同幽深岩洞里永不疲倦的滴水，精准而冰冷地叩击着脑膜。紧随每一次敲击之后的，是一阵低沉模糊、分不清方向、极其短暂的“咔哒…咔哒…”声，如同小齿轮被强行动力拨动一两下就卡住静止的微小机括啮合音。

每一次卡壳的“咔哒”声响起，林野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顺着脊椎骨狠狠撞击一次全身的关节！那根深深楔入他后颈的冰冷锥刺，都会随之带来一阵牵动着骨髓神经的剧痛！

更诡异的是，那每一次卡壳的咔哒声后，他左肋下那片贯穿性的锐痛核心深处……那点之前如同幻觉般闪现、却又烙印在濒死记忆里的冰冷幽绿微芒……就会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黯淡一丝？

如同一个即将耗尽电池的发光点。

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那卡住的机括声和肋下冰冷的绿点拉拽、消耗，沉向更深的死寂。

意识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时隐时现的小舟，每一次浮上水面，都伴随着锥刺位置的冰冷灼痛和窒息般挤压感的复苏。

这一次短暂清醒，似乎维持了一点点更长的碎片时间。

冷。刺骨的寒冷从的皮肤渗透进来。周围的腐朽木屑味淡了许多，弥漫在鼻腔里的，是一种浓郁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刺鼻消毒剂味道？还有一种被强行掩盖在刺鼻消毒水底下的……更厚重的……腥咸？像放久了的湿咸鱼混杂着金属腥臭？

身体的感觉稍微清晰了一些。自己似乎被强行从那个湿泥石缝棺材里给拖了出来？身体没有被木方压住，胸腔有了喘息的空间。但那种被挤压撕裂的疼痛，尤其是左肋下和后背锥刺所在的位置，依旧像点燃的烙铁般灼烧着神经。右小腿以下的麻木感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的、整个小腿骨骼如同被冻裂般胀开的刺痛！像是皮肤下的骨髓都被凝结成了冰晶！每一次微弱的血流都像是在刮擦伤口！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唯一没有被束缚的脖子（极其微小的幅度都会引发全身神经冻结般的剧痛），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断裂的木纹和湿透的帆布，而是……冰冷的、凹凸不平的、流淌着水滴的岩壁？！顶上是垂挂下来的、如同巨大石钟乳般形态怪异、在极其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水光的天然凝岩穹顶？！

视野受限，只能看到身体周围一部分。

他似乎是躺在一块相对平坦、冰冷潮湿的岩台上？身下垫着硬邦邦、质感类似帆布和胶皮混合、散发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临时铺垫物？周围环境极其昏暗。光源来自于斜对面角落里一个极其昏暗的小型便携蓄电池灯盏，光线像是被强行束缚成一束，微弱地打亮着附近一片区域，反而衬托得其他角落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空气里除了浓烈的消毒水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咸铁锈味，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生冷的金属切割后残留的铁腥气？如同一个巨大的地下车间！

就在那束微弱灯光的边缘！

林野的瞳孔骤然针缩！

一根造型极其古怪的金属支架斜插在他视野斜前方的岩壁固定点！

支架主体是黝黑冰冷的合金材质，支撑着一个横臂机械结构。在横臂的末端，稳定地固定着一支——冰冷的、闪着幽光的、造型如同弯曲细针般的注射器针筒？！针筒头部细长的针头正微微地、规律性地——随着远处无法察觉的电源供应而轻轻地震颤着！针头尖端凝聚着一颗极其微小的、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针尖锋芒的……晶莹剔透的水珠？！

针尖正对着下方一块金属托盘！托盘上，极其规整地堆放着几样东西：

几块带着明显冻伤斑纹和泥土、边缘粗糙干瘪的灰绿色硬块根茎？！

一小截带着同样冻伤的干枯植物根须？！尾端异常粗壮？！上面还缠绕着几根细如发丝、如同刚剥掉外皮露出的筋络纤维？！呈现一种干枯发黄的色泽？

一块被透明防水膜严密封存、冻结着的暗红色……带血的肌肉组织块？！

更让林野浑身血液瞬间冰封的是——

针尖针管下方托盘旁边的岩台上！赫然还放着两根东西！

其中一根是完好无损的！正躺在那里！

另一根！

则被某种暴力彻底折断！仅剩小半截！

两件物品都散发着冰冷、毫无温度的死气与……杀意！

那两根……赫然是与他颈后被钉入的那东西——

完全相同的、黑沉沉带着倒钩的……锥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