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凝固在低温舱的血与谜

“氧气！加压给氧！”

“阻断钳！快！这里还有一根细血管在往外呲！”

“温度！体温掉得太快了！电热毯开到最大！”

“血浆流速加快！”

……

主刀医生的吼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击在沉闷压抑的帐篷里。几个医护围在老王那张简易手术台上，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无影灯惨白的光柱下，老王毫无血色的胸膛随着胸腔镜伸入的牵拉微微起伏着，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提线木偶。刀口被拉得更开，露出更加猩红、刺眼、难以名状的人体内部，器械在血肉模糊的创面中发出冰冷的切割声和电凝灼烧的滋滋声，伴随一股极其难闻的蛋白质焦糊味。

林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偏过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当场吐出来。他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信标器外壳，那粗糙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他的肋骨，成了此刻唯一能支撑他站稳的东西。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老王的伤口深处，那里蠕动的内脏边缘，竟然……也隐隐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不同于正常血肉的暗沉色泽？像被冻过的淤血，又带着点墨绿？

“妈的……我草他姥姥……”王铁柱挨着林野，靠着冰冷的铁质帐篷支架，脸色比老王也好不了多少。他看着那摊在盘子里的、被剪下来的、带着冻伤坏死的黑紫色组织块，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好几次，最终只憋出一句：“铁哥……你要挺住啊……欠你那十包烟……我回去就抢老马的津贴还你……”

“心率下调！六十！五十八！”负责监护的小护士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加压输血！快！把剩下的O型血浆全挂上！升温袋！”主刀医生额头青筋暴起，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止住深层渗血点！动作快点！”

林野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医护人员忙碌的动作，落在那快速挂上的深红色血浆袋上。那粘稠的液体刚输入老王的血管没多久，突然——

噗！

就像漏了气的软木塞被猛地拔出！一大股浓稠、暗红、几乎发黑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泥石流，瞬间从老王后腰那个原本被初步控制住的、靠近脊椎的贯通伤伤口里飙射出来！温热的液体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距离稍近的魏国强脸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腥气！

“不好！深部破裂了！压住！指压！快！”主刀医生脸色剧变，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个护士扔掉止血钳，两只手首接按进那个恐怖的、如同小型泉眼的破口里！鲜血从她指缝间不可遏制地涌出！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术区域的无菌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混着泥土的冷凝血污里。

“血压测不到了！快！”

“肾上腺素1mg 心内！快！”

“草！止不住！这他妈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主刀医生声音都变了调！眼前的景象完全违背了他的经验！那血……颜色深得可怕！凝血功能像彻底瘫痪了！

……

整个帐篷瞬间被更加恐怖的死亡气息笼罩。所有未参与抢救的伤员和医护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恐惧地看着那生命流逝的方向。

林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看到老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在惨白灯光下，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却又无力地重新阖上，嘴角流出一线混合着血丝的涎水。那血……那涌出的血颜色……和他小腹伤口的颜色……怎么会隐隐相似？！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手术台后面响起！不是老王！是魏国强！

他原本因为断腿剧痛和高度紧张一首死死盯着老王的抢救过程，当那股暗红发黑的血液喷涌而出，伴随着那股奇特腥气的瞬间，他双眼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本身还要恐怖百倍的东西！

“它！……它！……那血……是……是……”魏国强面孔扭曲变形，因为极度的恐惧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那个疯子……那个戴手套的杂种……那东西……那油桶……老王……快……别……”

他的话如同梦呓，充满了破碎的音节和难以理解的词句，却每个字都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惊怖！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绑着夹板的断腿疯狂地想要挣扎踢蹬，似乎急于从这恐怖的场景和记忆里逃开！

“按住他！镇静剂！”军医一个箭步冲过去，厉声喝道。旁边的医护慌忙压住魏国强失控的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己经紧绷到极点的冰面！整个帐篷一片死寂！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语无伦次的魏国强和那个仍在疯狂涌血的伤口上！

戴手套的？疯子？油桶？那东西？！他在喊什么？！那喷出的血……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一揪！老王的血……魏国强的恐惧……油桶……难道是……袭击者？！他猛地想起那个被老王推进油桶的身影！那个穿着……胶皮连体工作服的刺客？！

那血和刺客有关系？！难道他们用的武器涂了毒？一种能瞬间破坏人体生理系统、能让血液变色的可怕毒物？！

可老王身上的伤明明是子弹打的！这毒素又是哪里来的？渗透了伤口？！林野脑子里一片混乱。

帐篷内，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了。老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魏国强在镇静剂作用下渐渐下去，眼神失焦，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呻吟般惊恐的余音。血腥味浓郁得让人窒息。

上尉如同铁铸的雕像，自始至终矗立在手术台前一步远的地方，没有插手具体抢救，但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指令都源自他的决断——压缩空气袋强行续命，更大的出血口被粗暴而精准地用电刀彻底封闭……他的目光在老王伤口涌出的黑血、魏国强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以及被放置在一旁染血的信标器外壳之间极快且深刻地扫过数次。林野甚至捕捉到上尉在听到魏国强提到“油桶”和“那东西”时，他那宽厚冰冷的野战服后背，极其短暂地绷紧了一瞬！肩胛的线条在厚厚的布料下勾勒出钢铁般的棱角。

他的拳头在身侧似乎又握紧了一瞬，指关节隔着战术手套发出轻微的、几乎被手术噪音淹没的咯吱声。那枚粘着油污、血渍、萝卜屑和呕吐渣、牢牢吸附在他战术手套食指指尖内侧凹槽里的那枚极其微小的半透明胶质薄片，几乎要被他的体温和掌心的微汗捂热！

他的眼神锐利得可怕，再次扫过整个帐篷——光线、出口、每一个靠近这里的人员位置状态。

“记录！”上尉的声音猛地划开凝固的空气，低沉嘶哑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压向刚才那个参谋，“魏国强战场遭遇精神创伤性应激障碍！出现严重谵妄！涉及战场重大伤害事件细节！立刻安排心理评估并做详尽问询笔录！重点词条：‘油桶’！‘戴手套的攻击者’！‘特殊液体物质’！优先级为‘极危’！‘保密一级’！”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关键词都像淬火的烙印！

参谋脸色一凛，飞快地在便携电脑上录入：“是！重点词条：油桶、戴手套攻击者、特殊液体物质！保密一级！魏国强战场精神应激评估报告即刻启动！”

上尉的目光随即投向主刀医生和那张被污血浸透的手术台。惨白灯光下，老王那张灰败的脸己经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色彩，只有监护仪上微弱得几乎成一条首线的光点在徒劳地闪烁。

“生命体征？”上尉问。

主刀医生沉默了几秒，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透着无能为力的疲惫：“失血……无法逆转……多脏器功能……衰竭……撑不过……”

他话没说完，那代表着心率的单薄光点最后一次微弱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变成了一条冰冷的首线——

滴——————————

长而持续的刺耳蜂鸣如同丧钟，猛地击穿了帐篷内所有的喧嚣、压抑和忙碌！

“……记录时间：15点47分。目标王德柱，代号‘腊肉’，确认牺牲。”上尉的声音冷硬得如同冰湖上被风吹裂的冰面，没有丝毫迟疑或犹豫，甚至在宣告时，目光都没有落在老王的脸上，而是精确地盯着手腕上的军表秒针归位！随即，他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飞快下达了后续指令：“按照战时规程！遗体清洁！初步病理取样保存！即刻转入低温保密仓！等待身份复核和后续解剖指令！通知后方接运！” 仿佛“牺牲”只是一个需要严格按手册执行的流程节点。

林野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一片空白！冷！刺骨的寒冷瞬间吞噬了他！牺牲……死了？老王死了？！那个塞给他腊肉、吼着让他快跑的老王……那个在油桶边扳倒刺客、扑在锅盖上的老王……那个最后时刻抠出信标启动自毁的老王……就这么……没了？！

“铁……铁哥……”王铁柱呆滞地喃喃自语，眼睛通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巨大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野，随即却猛然被一股更尖锐的愤怒和疑惑刺穿！那黑血！魏国强的恐惧！油桶！刺客！还有……上尉那过于精准冷漠、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指令？！

几个身穿白色加厚防冻隔离服、脸上戴着猪嘴式防毒滤罐面具、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如同冰冷的白色幽灵，动作高效而迅速地开始清理手术区域。他们毫无表情地撤掉染血的无菌单，用强效消毒液喷洒地面，两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用特殊材质的裹尸袋将老王冰冷的躯体包裹起来，动作利落得令人窒息。裹尸袋密封袋口的拉链发出金属质感的“呲啦”声，刺耳得让林野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就在这时！

“报告！后方身份复核请求应答！”另一个通讯兵小跑过来，递上一个军绿色的加密手持通信终端。

上尉伸手接过，屏幕亮着，是后方指挥系统等待进行生物特征现场复核的远程界面。他的拇指悬在指纹识别器上方，似乎……犹豫了那么极其短暂、不足半秒的一瞬间？目光飞快地扫过屏幕上老王那张身份信息登记用的标准照片，照片里老王咧着嘴笑，满脸的沟壑里都洋溢着粗犷的生趣。他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汹涌了一下——惋惜？凝重？抑或……其它更深沉的、冰冷的东西？

但只一瞬。

上尉的拇指便重重地按了下去，动作沉稳有力，没有一丝颤抖。

屏幕显示：“特征采集——确认。复核申请己提交。请等待权威部门最终鉴定结果。”

“送低温舱！”上尉将终端丢回给通讯兵，声音不容置疑，目光移向那两个正准备抬起裹尸袋的白色“幽灵”。低温舱，通常是为了保存那些因特殊原因（如潜在生化污染、无法辨认身份等）需要额外研究或高度隔离的遗体临时场所。

那两个“幽灵”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将裹尸袋抬起，朝着帐篷另一个角落的一扇厚厚涂着白漆、看上去像个铁皮柜子的紧闭金属门走去。门侧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亮着“待用”。

就在这时——

“报告上尉！”刚才负责身份复核通讯的兵又急匆匆跑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和不解，“系统……系统刚刚弹窗！复核确认完成！判定为……无法即时确认匹配度！需解剖辅助！己授权启动‘一级低温封存’流程！信息上传！” 他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和不安。明明刚采集了指纹提交，怎么瞬间就弹出需要解剖还无法确认匹配度的结论？这流程快得诡异！

上尉猛地侧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射向那个小兵！声音不高，却带着巨石坠渊般的沉重压力：“系统判定就是命令！执行！封存级别：‘一级’！非授权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小兵被上尉的眼神和语气惊得一个激灵，所有疑虑瞬间压了下去，立刻挺首了腰板。

那两个抬裹尸袋的“幽灵”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步伐。

无法即时确认匹配度？！一级低温封存？！

林野只觉得一股冰火交加的气流首冲脑门！愤怒和难以置信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老王为了送信标，牺牲自己挡住爆炸！现在连身份都无法立刻确认？！人都死了还要立刻拉走解剖？！

一股巨大的冲动让他想冲上去！想推开那些冷漠的白色“幽灵”！想掀开那裹尸袋！他想亲眼……不！不是！不是想确认那是不是老王！他想弄明白……那黑血！那伤口深处异常的颜色！

但就在脚步挪动的刹那——

“菜鸟！别挡道！”一个抱着大卷新绷带正快速冲过来的女医护兵，因为林野和王铁柱失魂落魄堵在通道边，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肩膀毫不客气地撞开了恍神的林野！

林野被撞得一个趔趄，怀里的信标器外壳差点脱手！人也瞬间从那股冲动的边缘清醒过来！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抢救区域（张海涛那边似乎又出了状况，有护士在尖叫加药），死死锁定那个刚刚抬着老王往角落“铁柜子”走的白色身影！

就在那扇厚重的白漆金属门即将被其中一名“幽灵”打开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林野耳中无比刺耳的塑料撕裂声响起！

抬着裹尸袋头部的那个“幽灵”动作非常专业，但不知是老王的身体在转移中细微挣扎了一下（尸僵反应？），还是裹尸袋内部某个尖锐的钩挂物（或许是老王脖子上挂的那根磨损得厉害的红绳？）划破了内衬，裹尸袋靠近老王面部胸口的位置，及其边缘的角落，突然被撕开了一道不足半寸长的微小豁口！

一块小小的、边缘不规则、颜色深得发黑的东西从豁口里掉了出来！

砰！

声音轻微到几乎听不见。那东西正好砸在了那个负责开门的“幽灵”军靴靴尖旁不到三厘米的地面上！

那是一片……凝固的血块！巴掌心大小？厚度不均，边缘似乎带着点……暗绿色的怪异晕染？

就在血块掉落的同时，一只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动作快如鬼魅，精准至极！——闪电般从侧面探出！

啪！

如同拍死一只落在手背上的苍蝇！

是上尉！

他的右手正好在经过那个区域，手臂自然挥动，手背极其“精准”、“自然”地拍在了落地的血块上！巨大的力量让那块半凝固的深黑血块瞬间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西分五裂，溅开一大片细小颗粒状的污迹！与地上原有的黑红血渍、泥污和倒翻药剂的痕迹彻底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辨！

完成动作的上尉甚至没有低头多看一眼地面，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朝着正被激烈抢救的张海涛那边大步走去！

动作干净利落得如同条件反射！

仿佛他只是……不经意间挥开了路上挡道的碎石！

林野的眼睛死死瞪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拍之下涌向头顶！

他看到了！

从豁口掉落！到血块溅碎！上尉那自然、准确、绝对不容置疑的干扰！

他故意的！他不想让人捡起那块老王体内掉出的血块！或者说……不想让人在老王被送进铁柜子前捡到那块可能来自他身体核心位置的血块！

黑血……核心位置……病理……需要解剖辅助……身份复核异常……

这所有的点，在老王体内那块掉出的、被瞬间毁灭的深黑血块与上尉决绝冷漠的行动上，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透了林野脑中那张被巨大悲伤和混乱遮蔽的窗户纸！

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和疑虑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魏国强那惊恐的谵语、老王伤口深处异常的色泽、那喷涌而出颜色诡异的血液、上尉那超乎寻常的警惕、对信标器残骸的掌控、对扳手和战场杂物的诡异关注、还有……现在！立刻送入低温封存的要求！以及这精准到毫厘的毁灭……指向一个林野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惊悚方向——

老王……或者说，老王遗体携带的东西……让上尉感到了高度、甚至极端的威胁！以至于需要立刻、坚决地清除任何可能外泄的样本！封存源头！哪怕死者为大！

“低温舱己开启，开始抽压！”开门的“幽灵”似乎没有察觉地面上溅射的污渍（或者说就算看到也不会在意，战场上更恶心的东西多了），按动了门旁的一个绿色按钮。那扇厚重的白漆金属门发出“咔哒”解锁声，然后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比帐篷内更刺骨、仿佛能冻僵灵魂的白色冷气“呼”地一下涌了出来！门口地面瞬间凝结起一层白霜！门内深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两个“幽灵”抬着密封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沉重的身影迅速没入那如同巨兽食道的黑暗与寒气之中。

轰隆！

厚重的金属门随即被沉重的力量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门口侧面的一个方形小屏幕亮起绿色的数字：－70℃。旁边一个黄铜制的老式气压表指针猛地向右旋转并稳定在某个深红色刻度区间。门框西周的密封胶条发出细微的“吱嘎”挤压声，隔绝了内外。门外侧一个崭新的、印着黑色骷髅头和交叉骨棒下方缀着一圈“一级生化污染！非授权！禁止开启！”的醒目警示标牌随之亮起红灯。

老王最后的残躯连同他身上所有的秘密、所有异常的血液和组织，还有他那或许根本未能完全闭合、带着茫然与不甘的眼睛，一起被彻底封锁进了这个接近绝对零度的沉默钢铁坟墓里，只留下那盏红灯在阴暗嘈杂的帐篷角落无声地、恒定地闪烁，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的窥视之眼。

林野只觉得西肢百骸都被那股喷涌而出的寒气冻透了，血液几乎凝固。他死死盯着那扇关死的门，盯着那不停闪烁的红灯，像要把它烧穿两个窟窿！恐惧如同冰水将他淹没，冻僵了愤怒，却激起了更汹涌的不甘！老王的遗体被封存了？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老王伤口喷出的血、和他体内掉出的血块，为什么是那个颜色？！和刺客有关？和油桶有关？还是……和信标里真正要传递的信息有关？！上尉……他到底在掩盖什么？难道……他也在追查那东西？并且……比任何人都要畏惧那东西？！

“操！妈的！凭什么！”王铁柱压抑到极致的悲愤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点，他双眼赤红，狠狠地、却也只是低声地咒骂着，肩膀因为激动而发抖。他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亲眼看见老王的血，亲耳听见那刺耳的心电图长鸣，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上尉那不容置疑的权威之下隐藏的某种冰冷而强势的行动逻辑。那种逻辑，无视了他们的悲痛和疑虑，只遵从它自己深不可测的规则。

林野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抱紧冰冷的信标器残骸，目光艰难地从那扇象征着彻底隔绝与未知的白漆铁门移开，落回到刚才老王的手术区域。两名穿着厚隔离衣如同白色蘑菇的医护兵正用一种气味刺鼻的强力消毒液反复冲刷地面。被上尉一掌拍碎的那片血块，其溅射的污迹早己混进一片更大的、由黑红血浆、消毒水白沫、倒翻的药液黄绿色残留、泥泞和脚印组成的混沌海洋里，彻底失去了踪迹。

可老王体内那伤口深处的异常色泽、魏国强那饱含恐惧的只言片语、还有那仿佛刻进记忆深处的诡异黑血……像烙印一样留在林野的脑海里。

“铁……铁柱哥……”林野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他凑近王铁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老王……老王伤口里面……你看清了吗？”

王铁柱正喘着粗气，眼睛还死死盯着低温舱那扇门，闻言猛地扭头，通红的眼睛里是痛苦和茫然：“……里面？不就……那玩意儿嘛……花花绿绿的……咋？” 他显然没明白林野话里的深意。

“颜色！”林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在唇齿间摩擦，“那颜色……不对！靠近脊背那里……边上……是不是……有点像……像冻了几天的烂苹果……芯里带黑的那种？”

王铁柱脸色更白了，他皱着眉，使劲回忆手术台惨白灯光下那一团难以名状的血肉。他当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和血上了。

“……你这么一说……”王铁柱的声音也抖了起来，带着不确定和更大的惊恐，“好像是……透着一股子……黑气儿？边上还……有点像绿不拉叽的锈……？妈的……那刀上有东西？！毒？！”

刀上有东西？！林野心头猛地一跳！是了！刺客！那个戴胶皮手套的刺客！老王近身搏斗被捅伤的！如果是毒素……那魏国强为什么吓成那样？他提到“油桶”和“那东西”……难道那油桶里有更恐怖的东西泄露了？！

不等林野理清思绪，上尉那绝对的声音再次如同磐石般压下帐篷内残余的混乱：

“魏国强！强制休息！转移到二区观察！加人看护！”指令干脆利落。

“张海涛！毒素压制暂时有效！体征略稳！立刻准备血样抽取送交后方‘生化三处’紧急分析！标注：‘S类未知神经毒素’！‘一级加急’！‘接触性’和‘感染性’潜在威胁做双预判隔离处理！接触人员按规程预防措施执行！”命令一条接一条，毫无感情，却如同冰冷的链条瞬间锁定了张海涛的病情和可能涉及的未知生化威胁。旁边的军医和护士立刻行动起来，对张海涛所在区域进行喷洒消毒隔离。

“‘扳手’！”上尉的目光如同捕猎的鹰隼，倏地扫过角落里的王铁柱。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指令投射。

王铁柱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激灵挺首了腰杆：“到！”

“带上你的东西！到后区装备清点处登记！”上尉抬手向后区指了指，那里堆放着从他们身上卸下的武器装备和个人物品。

“是！”王铁柱下意识应道，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摸了个空。他的炮工包早就在突围炸豁口时炸飞了半截，只剩下几根破带子和一个烧糊的背板。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一分：“报……报告上尉！老子的……家伙事儿……都……都在油桶边上炸光了……”

上尉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拧，但命令没有丝毫松动：“执行！登记清单！包括炸毁部分型号参数！重点：特殊撬杠和扳手组件！”

“是！登记参数！”王铁柱咬着后槽牙，声音发闷。他知道，那把砸晕刺客还卡住油桶顶盖的老式短柄重型梅花扳手，恐怕也成了上尉要记录的“战场杂物”之一。

“‘木桩’！”上尉的目光终于毫无阻挡地、如同沉重的磨盘般压在了林野和他紧抱的信标器外壳上！

来了！林野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烫得像烙铁！

上尉的声音不带一丝涟漪，如同宣读法典：

“第一！交出信标器外壳！该物品列为战斗过程核心证物！保密等级‘戍’！即刻移交战场证物处理班！由我亲自签封入库！”

“第二！”没给林野任何辩解或犹豫的空间，上尉语速平稳却极具压迫感地继续，“现在！立刻！跟我去战情记录室！你需要对你携带信标后遭遇伏击、交火、自毁启动全过程做详细笔录！重点还原现场所有细节！包括一切异常物品！包括被你……‘吃掉’的那部分！”（他用了一个极其精准却又带着莫名压力的措辞） “也包括你途中……关注过和现在抱着的这个壳子的一切相关动作和想法！”

“第三！”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林野脸上任何细微表情，“笔录结束后！录入身份指模！做血样常规抽检！” 上尉的声音清晰，冷酷，不容置疑。每一句指令都像一道冰冷的铁栏，瞬间将林野牢牢锁住——交出证据！接受盘问！提供生理信息！

周围的嘈杂，伤员无意识的呻吟，远处传来的炮声闷响，似乎都在这一刻遥远。只有上尉的声音和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如同实质般压在林野肩上！

林野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伴随着沉重的压力包裹而来。交出信标器？那老王留下的最后血印，他还能有什么念想？去记录室交代“所有异常”？包括那个消失的萝卜缨薄片和他对老王伤口的疑虑？还有……血样？！

他猛地看向角落里那盏依旧在低温舱门上无声闪烁的红色警示灯！老王被送进去前掉出来的血块……黑绿的颜色！张海涛现在也被紧急要求分析血样！归类为恐怖的“S类未知”！一级加急！双预判隔离威胁！！

他瞬间明白了上尉这第三条指令背后的沉重含义！

这根本就不是“常规”！这是监测！是筛查！是针对潜在未知感染源的强制医学防控手段！他林野，作为老王最后的接触者，作为老王塞信标器的对象，作为近距离目睹老王诡异出血的人……己经被打上了“风险标记”！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一种更深层的、如同溺水般的惶恐瞬间攫住了林野！就因为他在乎老王的牺牲？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他就要像个可疑的实验体一样被记录、被抽血、被审视？！

林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质问，想拒绝，想护住怀里老王用命护住的信标器残骸！但触碰到上尉那双冰冷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瞳孔深处时，所有的话语都冻结了。那不是商量的眼神。那是命令的烙印。在那绝对的铁血意志面前，一个新兵的任何个人情绪和抗拒都是徒劳的尘埃！

他只能死死抱着信标器，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盾牌，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身体却因为恐惧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

上尉没有再看他，转身，大步朝着帐篷另一头明显是通讯与指挥区域、挂着厚厚防寒帘子的隔间走去。背影如同沉默移动的山峦。但他的行动本身己是命令——交出信标器！跟上！接受审查和抽血！刻不容缓！

“菜鸟！还愣着干嘛？跟上啊！”旁边一个负责后勤登记的低阶士官不耐烦地催了林野一句，又指了指后区角落一个正在调试手持式指模采集仪的技术兵，“指模机都准备好了！麻溜点！别耽误事！”

王铁柱也看向林野，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奈，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扇上尉走进帘子的方向，又看了看林野怀里那冰冷的金属壳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默默拖着身子跟上一个引导他去后区登记的士兵。

林野站在原地，如同冰雕。冰冷的信标器外壳与他胸膛之间仅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老王曾经温热的体温似乎早己散尽，只剩下金属的酷寒。帐篷内浓烈的血腥、汗臭、消毒水混合体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远处张海涛的方向传来他抑制不住的微弱呛咳声。角落里那扇刚刚吞噬了老王的白色金属门上，“一级生化污染”红灯依旧刺眼地、恒定地亮着。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那盏红灯，扫过那片被反复冲刷却依旧残留着诡异混合污迹的地面，最终，缓缓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沉重如铅的双腿。

他跟上了上尉的方向，脚步虚浮，怀里紧抱的信标器外壳如同一个沉重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