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水族微光与暗流

“海洋水族馆”巨大的蓝色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门口立着憨态可掬的充气海豚，循环播放着轻柔的海浪声和欢快的音乐。这里与油腻压抑的后厨、冰冷破败的出租屋，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明明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和自卑。他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衣领，鼓起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海水腥咸和爆米花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里光线幽蓝，巨大的水族箱如同镶嵌在墙壁上的深海之窗，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群在摇曳的水草和珊瑚礁间穿梭，梦幻而宁静。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大人们轻柔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王明明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从地狱的边缘，一脚踏入了童话般的海底王国。

他很快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穿着统一蓝色马甲工作服的李薇。她正站在一个卖发光水母玩具的柜台后，微笑着给一个小女孩介绍着什么。

李薇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王明明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连忙走了过去。

“你真的来了？”李薇的声音在轻柔的背景音乐中显得很清晰，“来找工作？”

王明明点点头，有些局促：“嗯……你这里，还招人吗？什么活都行，打扫、搬运、看店……”

李薇看了看他憔悴但带着期盼的脸，又看了看周围繁忙的景象，压低声音说：“我们店长人挺好的，就是最近游客多，确实缺人手。特别是后勤和夜班保安。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店长可能也会……稍微打听一下你之前的情况。你……”

王明明的心又提了起来。又是这样。那该死的“瘟神”名声，像甩不掉的阴影。

“我明白。”他苦涩地笑了笑，“你就说……有个朋友想问问招不招人，先别提我的名字，行吗？”

李薇理解地点点头：“好，你在这边休息区坐会儿，我去跟店长说说看。”她指了指旁边一个供游客休息的、能看到小型鲨鱼水族箱的角落。

王明明依言坐下，目光被水族箱里一条缓缓游弋的护士鲨吸引。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却显得异常优雅和安静，与它凶猛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幽蓝的水光映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这条鲨鱼一样，在这片宁静的蓝色里找到安身之所，哪怕只是暂时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王明明看着李薇走向办公室的方向，心绪不宁。他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如果这里也不行……他还能去哪里？

大约十几分钟后，李薇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王明明！店长说正好缺个夜班保安和一个仓库临时工！夜班保安需要值通宵，看监控和巡逻，仓库工就是搬搬东西、整理库存，比较累。店长让你先去办公室简单聊聊，看看你适合哪个！”她的语气带着点兴奋，仿佛替他高兴。

峰回路转！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王明明心头的阴霾！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真的？太谢谢你了李薇！”

“快去吧，店长在等你呢！办公室就在那边！”李薇笑着给他指路。

王明明几乎是跑着来到办公室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传来。

推开门，一个穿着浅蓝色POLO衫、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正是店长张海洋。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王明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你就是王明明？李薇介绍的朋友？请坐。”

王明明紧张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张店长简单询问了他的年龄、籍贯、之前的工作经历。当王明明提到“鸿运来饭店后厨打杂”时，他注意到张店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没有追问细节。

“我们这里夜班保安需要责任心强，能熬夜，仓库工主要是体力活。看你身体还行，但脸色不太好，值夜班吃得消吗？”张店长语气平和。

“吃得消！绝对吃得消！”王明明连忙保证，“我力气大，也不怕熬夜！做什么都行！”他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

张店长点点头，又问了几个关于责任心、遇到突况如何处理的问题。王明明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尽量表现出踏实肯干的样子。

“嗯，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张店长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正好仓库那边下午有一批新的鱼缸装饰要入库，人手不够。你如果方便，现在就可以去仓库那边找老刘，跟着他熟悉一下环境，干半天试试。工钱按小时算。如果干得好，我们再谈后面夜班保安或者长期仓库工的事，你看怎么样？”

有试用机会！这己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王明明激动地连连点头：“没问题！谢谢张店长！我这就去！”

仓库位于水族馆的地下室，空间很大，堆满了各种水箱、饲料桶、器材包装箱和海洋主题的装饰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咸腥味和淡淡的塑料味。

负责仓库的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老头。看到王明明，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沉重的纸箱：“新到的珊瑚礁模型，搬到B区货架，按型号分类码好。小心点，别磕坏了。”

“好的，刘师傅！”王明明不敢怠慢，立刻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箱子很沉，里面是树脂做的仿真珊瑚礁，棱角分明。王明明咬着牙，一趟趟地搬运、分类、码放。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心里却充满了干劲。这里的活虽然累，但环境干净，没有刻薄的辱骂，更重要的是，这里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幽蓝的水族馆，忙碌但友善的同事（至少表面如此），还有李薇那点珍贵的善意……这一切像一束微弱但温暖的光，照进了他绝望的深渊。他干得格外卖力，动作麻利，力求把每一个箱子都码放得整整齐齐。

老刘偶尔抬头看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那点审视似乎缓和了一些。

中间休息时，李薇还特意下来了一趟，给他带了瓶水和一包饼干。“累坏了吧？快歇会儿。”她的笑容在昏暗的仓库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王明明接过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不累，挺好的。”他真心实意地说。如果能一首这样下去……该多好。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这点脆弱的希望，努力压制着任何可能引起波澜的负面情绪。

下午的工作顺利结束。王明明累得腰酸背痛，但精神却异常振奋。老刘破天荒地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还行，力气有，手脚也利索。”

这简单的评价让王明明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怀着期待的心情再次来到张店长办公室。张店长正在接电话，看到他进来，示意他稍等。

王明明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张店长对着电话那头说着：“……嗯，对，是叫王明明……鸿运来饭店的……啊？真有这事？……哦哦，这样啊……行，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老赵……”

电话挂断了。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了。

张店长转过身，脸上刚才那温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惋惜、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瘟神啊。他看向王明明的眼神，变得非常陌生。

王明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王明明啊，”张店长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疏离而公式化，“今天下午辛苦你了。你干活确实不错，挺勤快的。”

王明明的心悬了起来，等着那个“但是”。

“但是，”张店长果然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我们这边……经过综合考虑，夜班保安这个岗位，需要一个有更稳定工作经历的人。仓库临时工呢，暂时也不缺人手了。所以……很抱歉，暂时没法录用你了。这是你下午的工钱，按小时算的。” 他递过来几张零散的钞票。

王明明没有去接钱。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幽蓝水族馆带来的那点微光，被这冰冷的“但是”彻底掐灭了。他甚至能猜到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肯定是鸿运来的某个人，添油加醋地传播着那个“瘟神”的流言！

“张店长，我……”他想解释，想哀求，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那些“意外”真的只是巧合？谁会信？说他其实是个能诅咒人的怪物？那只会被当成疯子！

张店长避开他的目光，把钱放在桌子上，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送客意味：“就这样吧。你……早点去找别的工作。祝你顺利。”

祝你顺利？多么讽刺。

王明明看着桌上那几张轻飘飘的钞票，又看了看张店长那避之不及的眼神，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默默地拿起钱，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蓝色梦幻、却给了他最沉重一击的办公室。

路过礼品店时，他看到了李薇。李薇似乎也知道了结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同情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退却。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愧疚地低下了头。

王明明没有停留，像个游魂一样，穿过嬉笑的人群，穿过那些梦幻的蓝色水族箱，走出了“海洋水族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外面，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比在地下仓库时更加冰冷黑暗。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世界，再次对他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