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兵分两路

恶臭！粘稠！冰冷！

顾知岳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灌满烂泥和尸油的巨大肠子里，背脊在粗糙的金属管壁上摩擦，火辣辣地疼。左肩的伤口被污物一浸，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死死把柳持音护在怀里，任由身体在陡峭的管道里不受控制地向下猛冲、翻滚！

“啊——！”柳持音的惊叫被灌进口鼻的污物堵了回去，只剩下闷闷的呜咽。

“操！撞死老子了！”前面传来小虎的痛骂和玄机子身体撞在管壁上的闷响。

“呜…顾大哥…猴儿怕…”细猴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不知道滑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砰！砰！砰！

几个人先后重重地摔在一堆湿冷、粘腻、带着浓烈腐败气味的东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咳咳咳…”顾知岳剧烈地咳嗽着，把嘴里的污物吐出来，挣扎着想坐起，手按到的地方却是一种滑腻腻、软塌塌的触感，还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他猛地缩回手。

管道尽头的光线极其微弱，勉强能看清轮廓。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半封闭的沉淀池！池底堆积着厚厚一层黑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油膏状污物，里面混杂着各种辨不清原貌的垃圾、碎骨、甚至还有几具半腐烂的、裹着破布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呕…”柳持音刚撑起身，看到周围的环境和按在污物里的手，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妈的…这…这他妈是化人厂吗？”小虎把背上的玄机子小心放在一块稍微干净点的硬物上（可能是一块大骨头？），自己也忍不住干呕了几下，脸色发绿。细猴儿更是吓得缩成一团，小脸煞白，紧紧抱着他那个沾满污秽的七窍玲珑匣。

顾知岳强忍着恶心和眩晕，第一时间看向怀里。

柳持音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发抖，但人还在。他松了口气，又立刻看向西周。

“荆姑娘呢？！”他心猛地一沉。刚才跳下来时太混乱，他最后只记得拖了柳持音，荆无雪…被留在了上面那毁灭的祭坛空间！

“荆…荆钜子…”柳持音也反应过来，呕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她…”

“她没下来。”小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力的愤怒，“她…最后推了我们一把…”他没说下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污物里，溅起一片恶臭的黑泥。

顾知岳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个倔强、强大、背负着墨家信念的钜子…就这样…他不敢想下去。公输磐最后那无声的嘶吼还在他脑中回荡——“龙隐谷…他醒了！快走！！！”

“玄机子！”顾知岳猛地看向小虎放下的老道。玄机子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细猴儿爬过去，颤抖着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还有气…很弱…”细猴儿带着哭腔说。

就在这时！

“嗬…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喘息声，从他们侧后方堆积如山的污物垃圾堆深处传来！

几人瞬间汗毛倒竖！小虎唰地抽出腰刀，挡在众人身前，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顾知岳也强撑着站起来，把柳持音护在身后，匕首横在胸前。

污物堆一阵蠕动。

哗啦！

一个黑影挣扎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不是怪物。

是一个人。

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浑身沾满恶臭油污、头发像烂海草一样贴在头皮上的…人？

他（或者她）趴在地上，抬起头，脸上糊满了黑绿色的污物，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疯狂、混乱、却又带着诡异清醒的光芒。

“节…节点…”那人的喉咙里发出破锣般的声音，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污物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错了…都错了…钥匙…钥匙在吃他！在吃他啊！”他突然抬起手，指向顾知岳…不，是指向顾知岳怀里那枚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玉佩钥匙！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钥匙在吃他？吃谁？

顾知岳心头剧震！这疯子的话，和公输磐的警告、玉佩的自行开裂、以及“零”最后的惊怒…隐隐串联了起来！这钥匙…难道真的在反噬使用者？！

“你是谁？”顾知岳强压惊骇，沉声问道。

“我…我是…”那人眼神更加混乱，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痛苦，“…流放的…时空的弃子…归墟…归墟的饵料…”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嘶嚎，“不！我不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的精神显然己经彻底崩溃了。

“这里不能久留！”小虎低声道，警惕地看着西周污秽的池壁和头顶那个还在滴落污水的管道口，“那什么‘影’的人，还有那些鬼爪子，说不定会追下来！还有…龙隐谷！”他想起了铁牛，想起了公输磐的嘶吼，心焦如焚。

顾知岳深吸一口气，恶臭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刺痛，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现在不是悲伤和恐惧的时候。

两条路，如同烧红的烙铁，摆在他面前。

第一条路： 留在这里，寻找离开这地狱排污池的方法，然后想办法去汴梁城内的“金明池”——玄机子昏迷前卜卦指向的“凶中藏吉”之地。那里或许有机缘，或许有关于“影”、关于归墟、关于钥匙真相的线索。

第二条路： 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返回龙隐谷！铁牛醒了！但公输磐那绝望的嘶吼和眼前这疯子“钥匙在吃他”的呓语，无不昭示着铁牛的“醒”，绝非好事！龙隐谷还有留守的兄弟，还有赵疤脸！那是他的根基，是他的责任！铁牛更是他过命的兄弟！

两条路都迫在眉睫！都关乎生死！但他只有一个人！

他目光扫过身边：几乎崩溃的柳持音、昏迷垂死的玄机子、惊恐无助的细猴儿、还有眼前这个精神错乱的“流放者”…

他一个人，护不住这么多人，同时去做两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分兵！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脑海。痛苦，却无比清晰。

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看向小虎。这个从黑风寨就跟着他，一路拼杀过来的兄弟。他看到了小虎眼中同样的焦灼和对龙隐谷的担忧。

“小虎！”顾知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小虎猛地看向他，眼神一凝，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带人，立刻回龙隐谷！”顾知岳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玄机子前辈、细猴儿、还有…这个人（他指了一下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疯子），都交给你！用最快的速度！不管铁牛…变成了什么，保住赵疤脸！保住能保住的兄弟！守住龙隐谷！”

“顾大哥！”小虎急了，“那你呢？！还有柳小姐！你们…”

“我和持音，玄机子前辈去汴梁！”顾知岳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柳伯父还在他们手里！钥匙的事，必须弄清楚！玄机子前辈的卦象，金明池…可能是唯一的线索！我们不能都陷在龙隐谷！”

“可你们就几个人！汴梁是龙潭虎穴！”小虎眼睛都红了。

“人少，目标也小。”顾知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的剧痛和心中的沉重，“公输前辈最后的话你也听到了，‘他醒了’！龙隐谷更需要你！小虎，你是除了铁牛，我最信的兄弟！龙隐谷…交给你了！”

他把“最信的兄弟”和“龙隐谷交给你”这几个字，咬得极重。

小虎浑身一震。他看着顾知岳布满污迹和疲惫、却依旧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他怀里瑟瑟发抖、却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柳持音，再看看昏迷的玄机子和吓傻的细猴儿…

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好！”小虎猛地一跺脚，脚下的污物溅起老高，他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芒，“顾大哥！你放心！只要我小虎还有一口气在，龙隐谷就在！铁牛哥…我他妈就是捆，也把他捆回来！你…你和柳小姐，一定要活着！”

他不再废话，一把将还在发抖的细猴儿拎起来，夹在腋下。“小子，抱紧你的宝贝匣子！跟紧了！”最后，他看向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疯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但还是伸出大手，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了起来。“你也给老子走！别他妈嚎了！”

那疯子被他一拽，似乎清醒了一点，惊恐地看着小虎，又看看顾知岳，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钥匙在吃他…在吃他…”

顾知岳没再理会疯子的话，他深深看了小虎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保重！找到出路，立刻回去！情况不对…保全自己！”

“顾大哥！柳小姐！保重！”小虎重重点头，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其实根本分不清，只能凭感觉找可能有出口的池壁），夹着细猴儿，拖着那个疯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污池深处一个看似有微弱气流涌动的黑暗岔道口，艰难地跋涉而去。他的背影在污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高大而悲壮。

很快，他们的身影就被浓重的黑暗和恶臭吞噬，只剩下跋涉的噗嗤声和细猴儿压抑的抽泣渐渐远去。

污秽的沉淀池里，只剩下顾知岳和柳持音两人。

恶臭环绕，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污水滴落的嘀嗒声，格外清晰。

柳持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冰冷粘腻的污物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充满了绝望、悲伤和后怕。

“爹…荆姐姐…铁牛哥…呜呜呜…”

顾知岳默默地看着她哭泣，没有安慰。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玉佩钥匙。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钥匙在吃他？

吃的是“零”？还是…每一个使用它的人？

铁牛的异变…真的只是龙气被抽吗？

公输磐最后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到底知道多少？

一个个沉重的问号，如同这沉淀池底纠缠的污秽，将他紧紧包裹。

前路是汴梁的龙潭虎穴和未知的金明池。

身后是龙隐谷可能的巨变和兄弟的生死未卜。

而他手中，只有这把布满裂痕、不知是希望还是毁灭源头的“钥匙”。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没有退路。

只能向前。

“持音，”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污池里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哭够了，就站起来。我们…去汴梁。”

柳持音的哭声渐渐停歇。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看着顾知岳沾满污物却依旧挺首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枚裂开的玉佩，眼中巨大的悲伤里，慢慢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复仇”和“希望”的火苗。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污秽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